離開人流比較大的早餐攤和菜市場,祁澈才不甚熟練地把包子從小塑料袋裡一點點推到袋口,拉下口罩來,小小咬了一口。
顧凌用余光偷偷看著他慢慢吃包子,見神色沒什麽異樣,就是動作幅度比自己矜持些。
看來昨晚跟自己在那種衛生條件的賓館住了一夜之後,潔癖都升華得消失了大半。
顧凌低頭撓了撓眼角,稍微有點不好意思,自己要做的事實在都太折騰,上山下鄉的估計都把他磨得沒脾氣了。
按照賓館老板娘的指示以及適當的問路,顧凌找到了黃奶奶的家。
來到巷子口,顧凌四處看了看,見沒大有什麽人來往,稍微放心了點,轉身對祁澈囑咐。
“你在門口等著,別進去了,萬一裡頭有個能認出你的小姑娘非得找你要個微信才肯把畫給我,那就尷尬了。”顧凌滿口跑火車,自己都覺得自己這話有點酸溜溜的,實在沒道理。
他伸手把祁澈的口罩拉上去了一點,恨不能把眼睛也遮起來。
祁澈沒說什麽,等他弄完,一手從包裡拿出藍牙耳機,另一隻手伸過來撥開顧凌左耳邊的頭髮。
耳廓觸感微涼,顧凌下意識地偏了偏頭,然而祁澈把耳機塞進來後就收回了手。
顧凌明白他的意思,低頭操作手機,把藍牙耳機匹配連接,口中碎碎念:“沒什麽的,我又不是進去打架,我早金盆洗手了……”
連好耳機,顧凌撥過去微信電話,抬頭看向祁澈。
祁澈把電話接了,淺淡的眉眼注視著他,低聲道:“你經常打架?”
耳機裡的聲音跟現實裡的聲音有所延遲,低啞的嗓音弄得顧凌耳朵裡癢癢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沒,很偶爾。”
這話半真半假,實質上來講不算撒謊,畢竟他當年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是真得不怎麽惹事。
只有上輩子死前的最後幾年,他才在絕境中跟那麽多人發生了衝突,時常身上掛彩。要麽是自己給自己劃的,要麽就是為了劃別人付出的代價。
祁澈沒再說什麽,抬手指了指老房子,示意他進去。
顧凌轉身走進去,村鎮裡的小院子門往往都不關,裡面還有一道。
剛打開院門,顧凌就看到一個老太太正在院子裡喂雞,老人家應該耳朵不大好使了,沒聽見他開門進來。
顧凌四處看了看,見沒別人了,於是試探著大聲喊了一句:“黃奶奶?”
或許他應該喊外婆的,但是猶豫了半晌,終究沒有叫出這句來。
老人家反應有些遲鈍了,不過還是隱約能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口中應了一聲,顫巍巍轉頭看過來。
顧凌走上前去,邁出兩步忽然又停住了腳步。
老人家年紀看起來其實並不算大,也就是六十多歲的樣子。
顧凌看向她的側臉,忽然在一瞬間看到了跟模糊記憶中的母親的影子。
像是一根刺,輕輕在心底扎了一下。
顧凌知道,這根刺在那裡已經很久了,平時不去想的時候,仿佛覺得那裡已經空空如也。
但是總在一些時候,稍微觸動一下之後,那種熟悉的隱約刺痛感才會再次提醒他,那根刺還在那裡,從來沒有被真正拔除過。
黃奶奶眯了下眼睛,端著飼料碗慢慢走近了些:“你是……”
顧凌的唇抿成了一條線,半晌低聲道:“我叫顧凌。”
黃奶奶渾濁的眼睛忽然睜大,片刻後,手裡的飼料碗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裡面的飼料散落了一地。
黃奶奶抬起兩隻手臂,急急走了過來,幾乎是撲進了顧凌的懷裡:“你是小凌?是不是?你居然……”
黃奶奶抱緊他的胳膊,仔仔細細努力描摹著他的面容:“是……你跟你媽媽的眉毛眼睛長得一模一樣……”
老太太眼泛淚光,滿臉的褶皺中都是苦難與酸澀的痕跡。
顧凌被她拽著胳膊,上身繃得筆直,極緩慢地一點點掙脫了出來:“黃奶奶,我想來拿我媽媽的畫。”
這個稱呼似乎把老太太一下子打回到了現實,她的臉色頓時比哭還要難看,是一種極為難以言喻的悲傷感,甚至還帶著幾絲驚恐。
“是,是,我不配讓你叫我一聲外婆。”黃奶奶慢慢轉身,兩手抖得不行,“當年她說過,再也不認我這個媽……”
黃奶奶佝僂著身軀,停下來轉頭看向顧凌:“你進來吧,我把畫給你。”
顧凌站在原地,看著她衰敗的身軀頹喪地走進堂屋,覺得腳下空落落的。
院子內很安靜,只有雞群的一點咯咯叫聲。
耳朵內的藍牙耳機裡,傳出極淡的呼吸聲。
顧凌被這清淺的呼吸聲提醒,還有個人在外面等著自己。
這個意識讓他覺得那種不著地的空落感消散了些許。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呼吸,跟著老太太進了堂屋。
黃奶奶已經取出了那幅畫,在手裡一個勁的摩挲。
顧凌從她身後慢慢走近,終於第一次面對面看見了這幅畫,以及畫上的人。
畫框已經有些舊了,但是裱畫的玻璃被擦得乾乾淨淨,上面斑駁的劃痕都能看得清楚。
畫上的是一個小男孩,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眉眼畫得很秀氣,在顧凌眼中覺得不太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