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也有六十多歲了吧……
行至櫃台,荀慕問:“你好,我是剛剛打電話的荀慕,問問黃梅蘭的事兒。”
“哦,是荀慕是吧,我看看。”
荀慕看著眼前的一身藍色的護士,漸漸迷失在藍色旋渦當做,眼神緩緩失焦。
他想到了記憶深處的東西。
五歲被收養,十五歲離開C市開始自己養活自己。除了開始的幾年,他會一年一次回來看看老人。
但後來荀鴻纏著,又忙於生計。此後兩年沒再去過那邊。
除了每年春節的一通電話,每年匯一筆錢。荀慕越來越沉悶,也沒什麽話跟老人家說。而最近的一次電話,是換了號碼後,打給老太太的。
他還記得老太太當時問:“慕慕又換號碼了?”
荀鴻……
“先生?先生!”
荀慕乍然回神,淡淡的眸光涼薄如冰。“老太太是因為什麽去的?”
“突發腦溢血。”
“腦溢血?”荀慕將這事兒裝在心裡,他掃過護士手中的信息頁,問:“他不是有兒子嗎?沒通知嗎?”
“我們沒有聯系到老人的直系家屬。”
“哦。”荀慕長睫半垂。
那人渣不在啊。
“我們只是照例通知,現在除了您也聯系到其他的人了。”
荀慕:“知道了,謝謝。”
想了想,荀慕將自己的卡拿出來,裡面都是他一筆一筆存下來的,打工的錢。
將該交的費用交了,裡邊基本所剩無幾。
處理了下醫院的事兒,荀慕沒多停留,慢慢走出了大門。
長腿邁步,帶起泛著消毒水味道的風,很難聞,很難聞。
額前的碎發擋住眉頭,看不清青年的神色。隻依稀可見,唇角有些蒼白。
孤兒院,那是好久,好久的記憶了……
沒等多久,奔波各地的人齊聚,都是黃梅蘭以前收養的人。
荀慕掃過其中一個尤其矚目的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肚子挺得著實不小。
一群人,只有六個。
那人一來,嗓門直接放開,像踩到底的油門,轟隆作響。一瞬間,周圍全是他的聲音。
“哎呀,沒幹什麽。”
“就賺了點小錢!”
“房子啊,那沒幾套,不過是幾個城市有個下腳的地兒罷了。”
“托老太太的福,有三個兒子……”
那邊五個人說得熱熱鬧鬧,大肚子的隱隱成了帶頭的,那臉上笑得燦爛,不知道還以為在辦喜事呢。
荀慕站在人群外,像在大雁裡被排斥的鶴,清清冷冷的。
好幾個人試探得看了看荀慕,又心虛帶笑地收回。
在他們看來,最小的那個小豆丁,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只不過從小狼崽變成了大狼。
這邊續著舊,還順帶拉了個群聊。但,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他們直接將荀慕掠過。
荀慕眼珠微動,安靜地站著,終於聽到那群人聊到老人的後事。
帶頭的,還是那大肚子。三兩下就將事情定在了明天。
公安那邊沒聯系到老人的親屬,所以就由幾個人一起辦了。
等幾個人重新吹起來,荀慕冷涼的身影沉入墨色的煙雨朦朧中,漸漸消失。
荀慕找了個就近的賓館入住。
這一夜,他難得失眠。
C市細雨成絲,寸寸扎入皮肉。帶著微微的涼意,將身體的熱度帶去。
冰涼的石碑上,慈祥的老太太溫柔笑著。眼中的細碎的光,是留在荀慕童年中最後一抹色彩。
墓碑前,白黃色菊花將其包裹。細雨落近了卻降了力道,在花瓣上密密凝結成珠。
那五個人早已經走了,只有荀慕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這偏斜坡之上。
天空裹進烏雲,隻留下灰白世界。
暗沉沉的。
也不知道多久,青年稍稍動了。
他指尖蜷縮,慢慢握緊成拳。
醫院說,打120的是老太太的鄰居,而鄰居說距離那天不久,老太太接了個電話,匆匆出門。
過了幾天,人就出問題了。
不久前?
誰打的電話?
是……荀鴻嗎?
是嗎?
一切過於巧合,曾經用老太太威脅過他的人,讓他自己不得不懷疑。
雨又下大了,荀慕漫步目的地走。
走著走著,就到了以前的孤兒院門口。一間藏在民居裡的破舊房子。
多少年過去,這裡也沒幾口人家住了。
原來的木房子塌了,牆倒下來斷成一半一半的。瓦片碎裂,四散開來。
雜草遮住了門邊的狗洞,大雨也砸斷了荀慕的堅韌。
他背脊微彎,默默找了個角落蹲下。沾濕的發絲貼著,滴落的水珠順著眼角顆顆滑落。
他這一輩子,能藏進心裡的人,巴掌能數得過來。
少了一個,重不重要呢?
理智上,一般而已。
他曾經想過,為什麽要救他呢,讓他死了不是更好。
但老太太倔,又喜歡拿著冰糖來哄。
吃過虧的小孩會巴掌拍開,會獨自一人藏起來。只有沒人注意了,他才敢怯怯懦懦爬出殼子。
從五歲到十歲,敏感而又脆弱,尖銳而又孤獨。
被排斥,被謾罵,悄悄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