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進帳篷時電話已經講完了,沈棲還坐在原位,垂著腦袋像在發呆,被他進來的那點動靜驚了一下,整個人幾乎從小木凳上彈跳起來。
顧硯走過去,把兩顆巧克力奶糖塞進他手心裡:“睡覺?”
落燈之後帳篷裡更安靜,窸窸窣窣翻身的動靜顯得尤其明顯。很長一段時間裡,兩人誰也沒睡著,耳朵裡都是對方翻身的聲音。
沈棲這邊自不必說,他今天心情大起大落,這會兒躺在睡袋裡,還覺得身體發飄似的落不到實處,要無數次盯著身邊人的背影,才覺得踏實。
還有那個吻。
在一起時比這更親密的事也曾做過無數次,但剛才的那個吻和之前的所有都不一樣。
那是從絕望裡開出的一朵花。
沈棲想知道顧硯為什麽會吻他、那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麽、此刻又在想什麽……想得百爪撓心、胸口發悶。
但這些所有,都比不上眼前的這個人平安更重要,此時此刻,他已經覺得滿足,不敢貪求更多。
而顧硯此刻並不比他平靜多少。他也在想剛才那個吻,做出這個舉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想。
但無論如何,他都沒法否認在廢墟上看到沈棲時心上的那點震撼。
在這樣的災難之前,好像什麽都變得渺小脆弱起來,誰都不知道意外什麽時候會來、什麽時候就會再也見不到那個讓自己愛不能恨不能的人。
而當沈棲真的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恍惚覺得那只是一場不真實的幻覺。
直到摸到黏膩的鮮血、吻到那雙顫抖的唇。
為什麽會那樣做?他或許可以騙自己那不過是想喚回沈棲神智的權宜之計,不摻雜任何旁的感情。
但其實呢……其實他分明知道,在看見那人的第一眼,他就想吻他、想抱他。
是情難自禁。是心不由己。
只是此刻冷靜下來,便又不知道該拿怎麽樣的態度對待身旁的這個人。好像怎麽樣都變得不合適。
吻都接了,還怎麽硬裝冷漠?
但要他再似從前那樣,也同樣做不到。
還愛著,卻也不敢再愛了。
顧硯在心裡長歎了一口氣,叫沈棲的名字:“明天我送你下山吧。”
“我不下山。”黑暗裡,沈棲騰地坐起來,“我想和你一起待在山上。“好不容易見著人、心才剛剛落回肚子裡,哪裡可能自己先走?
顧硯知道他在看自己,肩胛骨那塊被盯得像是要燒出一個洞。他躺不下去了,乾脆也坐起來,抬手虛虛捂住沈棲的眼睛,帶著點煩躁道:“別看了,睡覺。”
沈棲捏住他的手指,乖乖地“噢”了一聲,而就在顧硯準備把手抽回去的時候,他卻低下頭,在顧硯食指指尖上,很迅速地碰了下。
像是一個輕而溫柔的吻。
第二天醒來,顧硯再一次提起要沈棲下山的事,然後從行李袋裡取了瓶漱口水遞過去:“特殊情況,將就下吧。”
沈棲接了東西,緊抿著唇沒吭聲。反正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寸步不離的跟著顧硯,如果對方執意要把他送下山,他是不會答應的、也不想跟顧硯說話了。
但這其實是很奇怪的,在此之前對方哪怕只是遞過來一個不高興的眼神,他就慫了、慌了,可這會兒竟然就敢自己生著悶氣不說話了。
可見恃寵而驕是很有道理的,顧硯還沒怎麽寵他,只是對他展露出一點關心、給了他一個意義不明的吻,他便已經驕上了。
不多時,又有兩個人被從廢墟下救出來。是一對母子,年輕媽媽將自己的孩子牢牢地護在自己懷中,兩人看起來都受傷不輕,小孩兒的腿被壓在一段掉落的房梁下,肉眼可見的變了形。
但見了救援人員,小孩兒的第一句話卻是:“謝謝叔叔們,我不疼,請你們先救我媽媽。”
當時沈棲跟著顧硯在旁邊挑擔架,不論是他倆還是救援人員,都因為這一幕感動到說不出話。
等母子倆都被從廢墟裡救出來之後,顧硯從口袋裡摸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剝開糖紙喂給小孩兒吃:“你很勇敢,獎勵你一顆糖。”
小孩兒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時彎成很好看的月牙:“謝謝大哥哥!”顧硯很溫柔地摸了摸他腦袋,“不用謝,勇敢的孩子都值得表揚。”
母子倆很快被送進臨時救治帳篷,很時又被緊急轉移去山下。小孩兒只有七八歲,往後的人生還很長,所有人都想盡力保住他的腿。
顧硯仍站在那處廢墟上,很久之後沈棲聽他似是萬分疲累的籲出一口氣,抬手用力揉了幾把臉。
之後他右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摸了包煙出來,想抽。但倒了好一會也沒倒出一根煙來,才發現煙盒早已經空了。
顧硯把煙盒捏扁,重新丟回了口袋裡。但煙癮已經犯了,想壓也壓不下去,不甘心的又在口袋裡隨意摸了幾把。
唯一一顆奶糖已經給了剛才那個勇敢的孩子,他口袋裡當然什麽也不剩下。
“嘖。”他撚了撚手指,眉宇間更顯不耐。
“給你。”沈棲朝他遞過去一顆糖。顧硯愣了片刻,認出那是昨晚自己給對方的。
“等吃過中飯,我送你下山。”
沈棲踢了踢腳邊的一塊小碎石,神情倔強、態度堅決:“我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