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封樾和我說的話。
我媽笑了一下,說:“你本來就不太會說話。”
今天我媽有點反常。
(八十四)
她給我講了一些療養院最近的事情,包括徐奶奶去世。
我說很遺憾我不知道這個消息,她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還是很安靜,我發現她在看我的手。
我藏在衣服裡的手。
我覺得是時候該走了,我已經待了接近一個下午。
我起身時她沒什麽反應,我和她說老媽再見。
她還是呆呆地盯著我腳下的那一片地板。
我朝門外揚了揚手。
因為我媽並不穩定,每次我來找她時都會有療養院的人站在門外。
門上有一小扇透明的窗子,能看到裡面。
很快有人推門進來,說:“時間差不多了。”
我點點頭,正要走時,我媽站起來,扯著嘴角,朝我招了招手。
“宋音,你再過來一下。”
我走過去。
我媽低著眸子,手指顫抖著裹起一些我的長袖。
“你看看你爸,這樣多不好。”
醫護人員察覺到她不對勁的語氣,全都嚴陣以待,向我眼神示意。
我卻無所謂地任她說著。
幾秒之後,醫護人員一擁而上抓住了我媽,我聽到她鬧起來,兩隻手在空氣中亂抓著,表情猙獰,像那年她拿刀問我爸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能正常一點。
現在這個問題我想問我媽。
我低頭,看著鮮血從手腕一側滲出來。
“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能正常一點?”
第20章
(八十五)
院長連聲和我說抱歉。
我媽是用衣服的標簽劃我的,她身上那件淺色短袖是新買的衣服,掛的標簽是塑料的,她不知道怎麽掰掉了一角,斷面殘缺而鋒利。
“這次是我們的疏忽。”院長趕緊讓醫生給我檢查傷口。
我沒在想這件事,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能讓院長覺得我生氣了,說的話多了起來。
“以後我們會加強管理,這次您有什麽賠償的要求,都可以說出來協商。”
醫生熟練地為我包好了傷口。
他將傷口包得很小,貼了一張網面的紗布。
我這才出聲,道:“沒事。”
院長一時摸不準我的意思。
“我先走了。”我說。
見我是真的要走了,院長才站起來送我。
他陪我走了一段路,我便說不用了。
(八十六)
很奇怪的是,我還站在走廊裡,卻覺得走廊外有人在等我。
我感覺到那人的視線,抬起頭來,目光穿越了一整條走廊的黑暗,到達室外花園裡的光亮。
(八十七)
我不知道封樾是什麽時候到的,但看起來有些時間了。
他問我要不要喝水,擰開水瓶的蓋子遞給我時,我聞到他指尖香煙的味道。
他倚著車門站著,等我咽了兩三口,就接過去扔回座位裡,竟然將車鎖上了。
“我家,去看看嗎?”他拎著鑰匙的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小樓房,態度隨意得像那不是一個很私人的地方,反而像是一座公共花園,路過的累了的人都可以進去坐坐一樣。
我猶豫地看著他,被他發現了。
他的視線移到我剛剛受傷的手上,我縮了縮,將手背在身後,說:“去吧。”
(八十八)
屋前花園已經有些破敗之感,看起來常年沒有人打理了。
封樾走在我前面,一邊打量著,一邊和我說:“我也很長時間沒有回來了。”
他打開門,屋內倒還整潔乾淨,像一直有人住著一樣。
我手掌撐在了沙發上。
從這裡穿過推拉的玻璃門望出去,正是外面那一大片花園。
“以前這裡肯定很漂亮吧?”我問。
“是挺漂亮的,我媽媽喜歡種花,我只有小時候才在這邊,長大以後我媽媽就帶著我出國了,之後我一直在國外讀書。”封樾站在我身側,眉眼很溫和。
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值得讓人懷念的時光。
那些破敗的花草好像重新開始生長,我看到了一些我很喜歡的鮮花的組合。
封樾拉起我的手腕,大拇指在紗布上輕輕摩挲了一會兒。
“疼嗎?”他注視著我的傷口。
“你知道我的,不疼。”我說。
封樾帶了一下,我便跟著他往樓上走。
手一直沒有松開,起初他圈著我的手腕,後來我們的兩隻手扣在一起,他揉按著我的手指。
到了頂樓才停下來,我看著他掏出一把很小很舊的銅鑰匙,打開了一扇木門。
門外是一個不大的陽台,勉勉強強能站下兩個男人,但仍然有些擠。
他乾脆牽著我,讓我站在他的身前,從後圈住我,問:“看到了什麽?”
這時突然起了一陣小風,吹得我的頭髮凌亂地飛著。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認識我的?”我問他。
我感到胸膛中好像也起了一陣風。這陣風一直吹到我心臟裡,吹得我的血液全都聚攏到一起去,漲得要碎得七零八落。
他靠近我,伸出食指擦了擦我眼睛的周圍。
他的吻慢吞吞地落在我的臉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憐惜的,眷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