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不太到位?”何錚嗓子脫水到快冒煙:“...再來一條吧。”
李茹趕緊捂住他的嘴,瞥了一眼還在猶豫的杜國升,小聲怒罵:“你這話讓他聽見了,信不信他真讓你繼續拍!”
“沒事兒,”何錚努力衝她笑,聲音越過她奔向杜國升:“杜導。”
他用最後的氣力喊了聲:“再給我一次機會行嗎。”
李茹恨鐵不成鋼,從地上躥起來,氣得打轉。
杜國升就等何錚主動開這個口,見他爽快,便不再顧慮其他,下令道:“盡快還原妝造。”
立刻有人上前給何錚解開了手腳,卻沒有幫忙攙扶他,何錚自己撐著膝蓋站起來,拖著還在溢水的鞋,第三次回到了化妝間。
吹頭髮的時候眼前鏡子像被打上馬賽克,化妝師問他還要不要噴定型,何錚燒得迷糊,回人一句“我沒吃呢。”
他再次被綁得緊緊實實,蜷縮在角落止不住發抖,三桶嶄新的冷水又被放在他腳邊,寒氣絲絲縷縷盤旋升空,冰塊在桶內晃蕩,撞擊聲清脆而響亮。
演員高舉起水桶,朝何錚傾覆而下時,李茹別過臉,不忍再看。
杜國升全程緊盯鏡頭,不放過何錚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態,此刻他已然沒法控制表情,技巧全無,給出的都是最自然的真實反應——肩膀下意識的一記收縮,跪求母親停手時的哽咽哭腔,戲感卡在一個剛剛好的位置,既沒有太深的表演痕跡,也沒有被對手演員壓戲。
杜國升終於長長呼出一口氣,這回是真心實意地喊了次“卡”,親自給何錚遞上毛巾和熱水袋,囑咐他回家好好休息,下午的戲可以先放一放。
何錚這會兒已經聽不大清他在說什麽了,耳朵嗡鳴,冷汗控制不住地從鬢角滲出來,沿著下顎線滑落,搖搖欲墜地在下巴尖兒上垂著。
他哪哪都在抖,站起來時被一陣劇烈暈眩感晃了眼,往後一仰,徹底撐不住了。
倒過去的那一刻,他先是聽到李茹的驚呼聲,繼而模糊中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快步朝自己走來。
*
車裡空調開的很足。
李茹從後視鏡偷瞄著楊承,見他時不時就偏頭看一眼暈睡在副駕駛上的何錚,似乎很關切的樣子。
她本來要叫救護車的,但楊承趕來後什麽也沒問,果斷把何錚扛起來放在了肩上,往副駕駛一塞,直奔醫院,不容旁人置喙。
她拿不準楊承的心思,害怕他再跟何錚吵架,這才趕在楊承踩下油門前,衝上了後座。
楊承用手背試了一下何錚的額頭,燙得跟塊炭火似的,本想淡笑出聲,又想起後座有人,提起的嘴角便降了下去,狀似心疼地怒罵道:“人都燒成這樣了還硬拍,你們導演是不是傻逼?”
李茹怵著的脖子往上一提,簡直不能再讚同:“我算是看透杜國升那個老賊了,仗著何錚敬業就一個勁兒折騰他,怕得罪投資人不敢主動提重拍,還非得等何錚給他台階下。”
楊承附和,跟著罵了句草。
李茹越說越來勁:“何錚也真夠傻的,就急著證明他自己,是,他確實不能給小魏丟人,但也不想想杜國升苛刻到什麽地步了,圈裡幾個新人能達到他那種要求?”
楊承繼續捧哏:“何錚確實太要強了。”
“他以前也挺敬業,但不至於逼自己到這個份上。”
李茹說話已經不經過大腦了:“就是因為老有人罵他資源咖,陪睡走後門,他才那麽拚命想交出一個好作品給人看,我本來都打算讓他轉綜藝那塊兒了,要不是魏...”
“算了,不說了。”
她及時刹住了嘴,楊承卻秒懂她的意思,替她圓道:“魏禎也只是想給何錚鋪路而已。”
李茹有千萬個吐槽的理由,但她明白魏禎也出發點是好的,只不過相比起來,她更想何錚的演藝路走得平穩低調一些罷了。
到醫院後何錚被送入急診,李茹守在病床前,看楊承交費拿藥來回跑,忙得腳不沾地,心裡最後那點不信任也漸漸跟著沒影兒了,醫生說沒有大礙之後,楊承便接著下樓去打了兩份飯,一份放在床頭留給何錚,一份遞給李茹。
李茹提著塑料袋,站病房門口觀察了會兒,看楊承給何錚掖了掖被角,還轉頭衝她比了個OK的手勢,她才終於接起手下藝人的電話,放心離開。
病房門被關上之後,屋裡只剩下楊承和何錚二人,氣氛一時改變,安靜而詭譎。
楊承一隻手撥了下旁邊熱乎的飯菜,用手指勾起,隨意扔進了垃圾桶。
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口香糖,扔嘴裡嚼了嚼,慢慢彎下腰貼近何錚,近距離審視何錚的臉。
眉眼、睫毛、鼻梁、唇線.....
平心而論,是很漂亮。
但也並不比他驚豔多少,更不至於讓一個人念念不忘八年。
所以憑什麽呢。
楊承想著想著,吐了個泡泡玩,手指遊移在何錚的發絲間,挑起一縷細細磨蹭,又任由它輕飄飄從指縫間垂落。
留了那麽多年,被剪掉的話,應該會崩潰吧。
手因為興奮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楊承使勁攥了下拳,伸張肌肉,試圖壓抑這種扭曲的衝動。
走廊裡傳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護士急匆匆推著病人奔向手術室,儀器嘀嘀響個不停,消毒水氣味四散,生者疲於拯救瀕死者,這間小小一隅的病房依舊靜可聞針,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被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