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錚沒接話，從旁邊煙盒裡抽出一根，點燃，垂下眼，看火星零零碎碎冒出來。

　　他的沉默給了男主播莫大的勇氣，於是更加肆無忌憚：

　　“你媽怎教你的，現在風氣就是讓你們這群死娘炮帶壞的，能不能有點男子氣概？”

　　彈幕刷起一片嘲諷的“666”，何錚嘴角勾起一個很淡，很輕的笑，他仔細打量了一遍男主播的外表，晦暗不明道：

　　“長得醜就是有男子氣概？”

　　“你他媽說誰醜？”

　　男主播急眼了，咧開血噴大嘴一通瞎罵，詞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何錚靜靜看著他破防的樣子，拿下嘴裡叼著的煙，笑道：“真丟人啊你是。”

　　下一秒，雙方直播間突然同時黑屏，系統提示：主播涉嫌違規，請立刻整改。

　　何錚後知後覺，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煙，他忘記直播時這玩意不能入鏡了。

　　對方大概是因為辱罵他人被舉報，也被關進了小黑屋。

　　今天的直播被迫到此為止，何錚有點無語地把手機從支架上拿下來，李茹接著就給他打來一通電話。

　　“你直播間那個榜一是誰？”李茹語氣頗衝，“我剛才看你直播了，他是誰？”

　　“網友，”何錚實話實說：“我沒見過他。”

　　李茹聲音沉下來：“別見，他對你有意思。”

　　“我知道。”

　　“你知道就把握好分寸，別見網友，”李茹這會兒嚴肅起來了，“直播圈比娛樂圈乾淨不到哪去，隔著網絡看不清人心，你別上當被人騙了。”

　　更露骨更現實的話李茹沒明說，但成年人懂得都懂。

　　何錚很想說，從被要微信那一刻，他就懷疑過大哥的動機了，但相處下來後，並沒有覺得大哥有什麽想法，他甚至連打電話都很抗拒。

　　縱使心中所想萬千，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一句：“嗯，我有數。”

　　“他哪裡人？”李茹接著問：“是本地的嗎？”

　　“我沒問過。”何錚無奈。

　　“我幫你查查他，你要是還想在娛樂圈混，就別給自己整什麽榜一大哥，哪天火了被扒出來有你受的。”

　　李茹氣呼呼摔了電話之後，大哥接著發來了一條微信，何錚點開看，圖片裡是一條高級定製款的白色長裙。

　　大哥依舊用一副禮貌的語氣征求他的意見：我可以買給你嗎？

　　何錚剛要打字回復，腦海中突然蹦出李茹那一句“你別上當被人騙了。”

　　“這網絡看不清人心，你別上當。”

　　“直播圈有多亂你心裡有數。”

　　“別見面，他在釣你。”

　　手指在鍵盤上方懸停了很久很久。

　　何錚抬起一隻胳膊擋在眼睛上，沉思半晌後，他把手機關了機，任由那條得不到回復的消息石沉大海。

　　第二天何錚起得很早，比約定時間提前一小時到達片場，那位心高氣傲的新人導演今天依舊穿了身西裝，看見何錚時像看空氣，視線在他身上掛了一秒不到。

　　何錚被安排的角色是一個壞事做盡的女傭，今天他的戲只有一場，鏡頭也只有短短一分鍾，劇情是女主哥哥發現他背後欺辱小白花女主，於是從天而降伸張正義，替觀眾連扇了他兩個耳光。

　　龍套沒有尊嚴可言，這場戲沒有安排借位，實打實的真巴掌。

　　由於戲被安排在第一場，何錚頭回享受到了不用排隊做妝造的快樂，他坐在化妝鏡前，任由化妝師將自己的臉塗黑一個度，粗重的眉毛飛到太陽穴，口紅色號像吃了小孩，最後再點上幾顆醜陋的黑痣。

　　一番折騰下來，看著鏡子裡被醜化過度的自己，何錚抬手摸了一下臉，轉頭問化妝師：“有必要嗎？”

　　“你見哪個龍套比主角好看。”化妝師白他一眼。

　　扮演女主哥哥的演員半小時後才到達，他旁邊跟著兩個經紀人，一個替他拎咖啡，一個給他打傘遮太陽，經過何錚時的態度和導演如出一轍，別說正眼，余光都沒施舍給他。

　　何錚混娛樂圈八年，什麽牛鬼蛇神沒見過，腕兒這麽小排場這麽大的，這人還是頭一個。

　　這位男演員做妝造的時間比所有龍套加起來還要長，何錚就站在一旁等著，期間瞥了一眼同樣在等候的導演，發現他臉上的不耐煩已經快溢出來了。

　　百無聊賴之下，何錚打開手機看了看微信，昨晚沒有被回復的大哥在凌晨三點給他打了一通電話，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消息。

　　何錚面上沒有波瀾，退出聊天框，隨手往下一滑，看到一個名為“張導”的聯系人。

　　點進聊天記錄，最後一條信息停留在上個月，對方的一條語音。

　　“你確實很適合這個角色，所以明晚跟我一起吃個飯嗎？”

　　起初兩人聊得火熱，但這條語音，何錚至今沒有回復。

　　張導昨天更新的朋友圈是張劇組合照，照片裡所有人看起來朝氣蓬勃，風華正茂，似乎都有光明的未來。

　　何錚放大看，一個陌生面孔頂著曾經屬於他的妝造，穿著尺碼並不合適的戲服，盡管被擠到最邊緣，仍然熱情營業，獻出了標準職業假笑。

　　何錚看著看著，也笑了。

　　角色是怎麽得來的，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機會永遠屬於有野心的人，他也有，可遠遠不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