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坤再見到薑小溪,是在一個工作日的晚上。
公司和合作方有個酒會,應酬到一半,魏啟東發現一份重要文件落在家裡了,便讓於坤回去取。於坤到了瑞虹居,用密碼開了大門,走了進去。
他在玄關處換了鞋,輕車熟路往二樓書房走。
樓梯走到一半,突然聽到下面傳來一聲很輕微的咳嗽聲,還有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聲音。他便停了腳步。
瑞虹居治安很好,老板家裡監控和安保設備齊全,進來小偷是不可能的。於坤心裡隱隱有個猜測,於是他折返回來,向著傳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樓梯下面是一個雜物間,平常也不怎麽放東西,裝著隱藏式櫃門,位置隱蔽,如果不是魏啟東曾經順手把球拍放在裡面,於坤也不知道這裡還有個不大不小的空間。
櫃門沒有關嚴,於坤伸手一拉便開了。
裡面燈亮著,映出慘白的一張臉。
拿了文件,開了半個多小時車,於坤才趕回酒會現場。
後半場,魏啟東和合作方幾個負責人去了別處密談,於坤沒再跟著,獨自找了個角落小憩。
腦子裡總是揮之不去那張蒼白脆弱的臉。
第一次見他,是在瀾苑的保安室裡,等了一夜的男孩子見到人的那一刻,眼底亮晶晶的,滿臉驚喜和雀躍。後來他站在自己愛人旁邊,永遠都是全身心依賴的樣子,滿眼的花花世界一點也看不到,眼裡只有一個魏啟東。
再後來,親眼看他一點點憔悴、萎靡下去,對愛情失望,對身邊人忌憚,對平常事也越來越謹小慎微。
直到剛才,他又看到那個躲在樓梯間,將抱枕抵在胸前,下意識做出防禦姿勢的滿臉驚惶的人。
於坤不想置喙什麽,這也不關他的事。但他心裡仿佛壓了一塊石頭,耳邊還響著那人曾經脆生生叫他的那一聲“於哥”。
上次魏啟東將人帶回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以他老板的手段,閉著眼也知道不好過。於是在返程的路上,於坤頭一次,多說了幾句工作之外的話。
沒有過多修飾,他直話直說。
“魏總,我回去取材料的時候,看到薑先生了。”他開車到手依然很穩,邊說著,邊從後視鏡裡看坐在後面的人。
魏啟東閉著的雙眼睜開了,很淡地“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
他知道於坤回去或許能碰到薑小溪,但他並不在意。於坤跟了他很多年,做事穩妥,從不出錯。於坤不同於魏淵魏玄兩兄弟的更親近自然,從不多話他的私人生活,現在既然開了口,就是有些話不得不說了。
“他躲在樓梯間櫃子裡。”於坤又說。
據他觀察,薑小溪不是被魏啟東關在裡面的,魏啟東還不至於這麽變態,他應該是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音,自己害怕躲進去的。
瑞虹居平常沒有別人,薑小溪躲避的人,怕是只有魏啟東了。
於坤說完又去看魏啟東,他臉色未變,看來知道這事。
於是於坤又斟酌著說:“我和他說話,想讓他出來……他不肯。”
“我覺得,他看起來像是……”於坤停了停。
“是什麽?”魏啟東問。
於坤咬咬牙,說:“像是精神有點問題。”
魏啟東不說話了。
魏啟東知道,薑小溪精神沒有問題,他只是太害怕了。怕自己回家,怕自己和他說話,怕自己讓他吃飯睡覺,怕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又發瘋。
有時候突然站起來,或者突然走過來,薑小溪都會嚇得發抖。於是魏啟東盡量在動作之前先咳嗽一聲,給他個準備。但是咳嗽漸漸也不管用了,因為突然的咳嗽也會讓他臉色發白。
薑小溪本能抗拒著魏啟東的一切,但身體又應激般地執行著魏啟東下達的每一個指令。身體和精神來回拉扯,早已經完全沒了脾氣和自我。
魏啟東不想要這樣的薑小溪。
剛開始,他以為薑小溪是裝的。偶爾生氣了還是會折騰他。
他們自從那次慘烈的傷害之後,沒再發生過關系。有一次魏啟東想要,薑小溪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那避如蛇蠍的眼神再次點燃了對方的怒火。
魏啟東讓他跪在地板上,強迫他口出來。
很多時候的失控是一環扣一環,未必是當事人原本的意思。但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傷害是不可逆的。
隨著動作越來越快,瀕死的窒息感讓他本能掙扎。薑小溪最後乾嘔著衝進衛生間,劇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髒震碎。魏啟東上前,想看看他怎麽樣了,打開門的瞬間,薑小溪抱頭尖叫,一頭撞向馬桶上面的銅質壁燈。
要不是魏啟東眼疾手快抓住他,怕是腦袋也磕壞了。
自那之後魏啟東收斂了很多,輕易不碰他,在家裡也開始任由他躲著自己,不再勉強他說話、吃飯或者行動。
方姨被重新叫了回來,同來的還有一個常年在魏家做事的中年男人老傅。兩個人常住下來,最重要的任務是看著薑小溪,不能讓他出事。
他不想要這樣的薑小溪,可卻是他自己讓薑小溪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薑小川每兩周回來一次,是薑小溪最開心的日子。
他少有地鮮活起來。
一早起來就扒在窗口,眼巴巴盯著大門,等載著小川的車子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