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坐了一個人,張揚剛來這兒的時候就注意他了。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身材纖瘦,穿著一身略舊的衣服,頭髮有些長,遮住半張臉,露在外面的雙唇沒什麽血色。那人安靜坐在那裡,明明是一個很隱蔽的角落,卻像有什麽奇特的氣場,總吸引著張揚的眼光看過去。
臨近中午,小廣場上人不多。張揚收起吉他,向那個人走過去。
“喏,請你喝飲料。”張揚將一杯葡萄鮮檸多遞到那人跟前,笑意盈盈地打招呼。
那人似乎被嚇了一跳,很快坐直了身子。過了一會兒,他才遲疑著接過張揚手裡的飲料,輕聲說了一聲謝謝。
張揚大喇喇坐在了那人旁邊,側頭看他小口小口喝東西。頭髮掃到了吸管上,他撩了一下,將過長的的頭髮夾到耳後,露出了整個側臉。
張揚忍不住嘖了一聲。
心想那句話怎麽說的?像一顆蒙塵的珍珠,就算遮住了耀眼的光,也能讓人感受到內裡的清澈和出塵。
眼前這個人完美詮釋了這句話的精髓。
“小哥哥,認識一下吧!我叫張揚,是省音樂學院的學生。”張揚不見外地自我介紹起來,他近距離打量著旁邊的青年,他身形過於瘦弱,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衣服有些不太合適,大了點,但總體還算乾淨。一張臉只有巴掌大,相對成年男人來說太小了,更像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臉,雖然面色蒼白,五官卻難得一見的精致乾淨,一點雜質也無。
說是流浪者吧,也不太像,但也絕對不是生活在正常環境中的人。
看起來……像是從城堡裡跑出來卻囿於俗世的落難小王子。
“你叫什麽名字?”
“是從家裡跑出來的嗎?”
“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那人似乎被張揚的一長串問題問懵了,愣愣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張揚笑了笑:“你聽我唱了一上午歌,算是我的忠實聽眾了,我想請我的忠實聽眾陪我吃午飯。”他站起身,把琴盒往那人跟前推了推,說了一聲“幫我看著”,抬腳就跑了。
不一會兒,張揚抱著一大袋漢堡可樂跑了回來。
兩人邊吃邊聊起來。說是聊,其實都是張揚在說,那人偶爾回應一下。
從張揚的行程聊到音樂,再聊到L市的風景,陽光健談的大男孩不時爽朗大笑。漸漸地,那人仿佛也感染到了張揚的快樂,臉色變得生動起來。
張揚原以為不會等到這人說自己的名字,畢竟這番境遇下的人難免會對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
但那個人依然禮貌地介紹了自己,張揚聽到這人小聲說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疑惑地問:“是哪三個字?”
“君若清路塵,路清塵。”
“曹植的明月上高樓。”張揚恍然,順口背出了後面的詩句,“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張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背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旁邊那人明顯僵硬了一瞬。
“你應該比我大,那我叫你小路哥哥吧!”張揚說。
路清塵卻在聽到這個稱呼之後,抬頭看了張揚一眼,他眼眶有些發紅,臉上卻慢慢浮現出一絲笑容:“你特別像我認識的一個……弟弟,他也喜歡這麽叫我。”
兩個人吃過東西,又說了會兒話,張揚便拿出吉他,準備開唱。他見路清塵盯著吉他看,心念一動,問到:“會玩嗎?”
路清塵遲疑地點點頭:“小時候彈過。”
聽他這麽一說,張揚立馬裂開嘴笑了,他把吉他往對方懷裡一塞:“那你來!”
路清塵一時被他的舉動嚇到了,嘴巴微張,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臉抗拒地就要把吉他推回去。
“我請你吃飯喝東西,你總得獻唱一曲吧?”張揚笑嘻嘻地“要挾”。
午後陽光慵懶,有著小城獨有的閑散,小廣場上人不多,多是老人帶著蹣跚的孩童在玩耍散步。
路清塵試了一下音,淺淺哼唱起來。
This is my December
This is my snow covered home
This is my December
This is me alone
And I give it all away just to have somewhere to go to
Give it all away
To have someone
To come home to
……
路清塵的吉他是小時候跟外公學的,外公是音樂老師,各種樂器信手拈來,路清塵獨愛吉他,還曾經改編了很多曲子彈唱。很多人都讚歎他是畫畫天才,鮮少有人知道他音樂造詣也頗高。自從外公和父母相繼去世後,他再也沒有碰過吉他。
他唱起歌來比原本清亮的嗓音要低沉許多,低回婉轉,沙啞悲傷,仿佛能唱到人的靈魂裡去。一首曲子唱完,他抬頭便看到張揚在旁邊愣愣看著自己,喃喃說了句:“完了,我骨頭疼。”
“跟你一比,我唱的這些青春疼痛歌曲簡直就是地攤貨,你這才是把悲傷唱到了骨子裡。”張揚盯著路清塵若有所思,心想這還真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總不能一直流浪吧!”
“你要是有什麽困難,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你唱得這麽好,可以跟我回學校,我舅舅在附近開了一個酒吧,你可以去駐唱,生活總得繼續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