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川像是在說自己,也像是在說一個旁人的故事,簡遲安靜地聆聽。
“我原來以為這樣簡單快樂的生活可以維持很久,傅振豪的人找了過來。他拿出的籌碼是替我照顧外婆和菁菁,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我要做的是回到傅家,讓傅柏宇,他真正的兒子感到危機感,不再沉迷吃喝玩樂。我只是他們手裡的一個工具。”
“你不會一輩子都留在傅家,”簡遲認真地說道,“等你離開聖斯頓,考上大學,你可以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徹底撇開傅家,帶上你真正的親人。”
最後一句話使得聞川的眼睫在黑暗中顫了一顫,動容過後,嗓音摻雜冰冷冷的決心:“我不會逃,我會把他們給我的一切一件件還回去。學費,醫療費,這些東西本來就不屬於我,我也不想拿走,他們給我最重要的一樣東西是機會,我本來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回來讀書。”
簡遲說不清心底翻湧的究竟是什麽,帶著些潮濕,壓住胸口難以喘息,過了很久,才終於問了出來:“你當初……為什麽會輟學?”
“我是被收養的,他們有了自己親生的兒子,我就成為了多余的那一個,”聞川淡淡說起,像是回憶起那幅畫面,看著虛空的一點靜默了良久,“有一次我聽到他們在房間裡爭吵,叔叔想要供我讀完高中和大學,阿姨不同意,算著他們兒子未來幾十年的開銷,是我提出了主動離開,他們沒有阻攔。”
這陣感覺原本並不鮮明,隨聞川的話音逐漸沉甸甸地落在心頭。簡遲從來沒有想過,當原本輕飄飄的幾段文字化為一個人真正的人生軌跡,這種感覺會是這樣無力與沉重。
聞川的二十年裡,從來都沒有被人堅定地選擇過一次,無論是養父母,還是他的親生父母。
“外婆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不用擔心,”簡遲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篤定的語氣說話,隔空注視著聞川的眼睛,“你現在需要做的是回房間好好睡一覺,等醒來以後收到醫院的好消息,我會在這裡陪你。”
對視在黑暗中尤其漫長沉寂,一幀一幀夾雜在呼吸中緩慢地拂過。聞川撐著沙發起身,單薄的身影跟著晃了晃,簡遲知道他已經撐到了極限,想要過去扶住,被聞川的胳膊用力環繞住身體,變為一個緊密不可分的擁抱。
“謝謝你,簡遲。”
聞川靠在他肩頭,嗓音低顫有力地穿透耳膜。慢了幾拍,簡遲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第45章 誤解
確定聞川睡下以後,簡遲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宿舍,關上門,站定幾分鍾,才從剛才低沉的氛圍中緩下思緒。
他很早就知道聞川與其他幾個人的命運,但知道和親耳聽見的感覺截然不同,前者像是讀完一本再普通不過自傳,會牽動情緒但無法真正理解那份喜怒哀樂,聞川的話卻徑直刺入胸膛,殘留在心底久久不散。
書中並沒有描述每個人真正意義上的結局,到最後只剩下與白希羽情感上的糾纏不休。除了發生在季懷斯身上的那場車禍,所有人的結局都看似美滿,但此刻,簡遲無法肯定‘美滿’兩個字的真實含義。
聞川沒有成功擺脫傅家,甚至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背景,邵航依然霸道桀驁,不服管教更不在乎旁人的感受,而沈抒庭,簡遲對他的了解隻停留在表面。他們似乎陪著白希羽經歷了很多,到頭來,又像是一直停在原地。
這一刻,簡遲很感謝秦初栩告訴他的那一番話,故事的結果並沒有注定,會隨著不同的選擇走向不同的結局。季懷斯或許可以避開那場車禍,聞川或許可以帶上外婆和菁菁過他們想要的生活。這些‘或許’都分外的理想化,簡遲卻忍不住想,他們本來就值得這樣的結局,而不是像故事中書寫的那樣,表面美滿,實則一片狼藉。
未曾發生的故事只有過程,沒有源頭。他仍然不清楚季懷斯發生那場車禍的原因,不知道聞川要怎麽做才能實現自由的心願,但簡遲知道,他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無動於衷,既然已經脫離了軌道,為什麽不再脫離得更徹底一些?讓他們擁有真正美滿的結局,而不是虛假的美滿。
這個念頭從很早開始,從看到季懷斯站在光芒萬丈的舞台上就有了雛形,但那時的簡遲並不想因此把自己卷進去,卻不知道其實根本沒有卷進不卷進的說法。自始至終,他都是故事裡的一員,最開始那個夢在無形中帶給他太多自負,讓他誤以為把感情抽離出去就能冷眼看著周圍人走向既定的結局。
但是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遇見的人都帶給簡遲太多意料之外的意外,他動搖了數次,當季懷斯站在月光下拉奏小提琴,對他說出‘生日快樂’的時候,簡遲深夜摸著那枚玉墜問自己,真的願意看到季懷斯因為受傷而放棄小提琴,失魂落魄遠走他鄉嗎?
他不願意。
所以一切都跟著豁然開朗,他知道的僅僅是片面的故事,能做的是在最大限度上提醒季懷斯,阻止不幸的發生。聽起來似乎很艱巨,簡遲卻沒有想象中那樣不安,他過去從來都是堅定的個人主義,自從來到聖斯頓,交到了這些朋友,遇上了原本這一輩子可能都碰不上的荒唐事,心底的那層防線似乎在慢慢松動,是好事嗎?感覺不算壞。
當然,如果可以除去邵航這個惹人煩的因素,他的感覺或許還能更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