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川一定瘋了。簡遲在腦海中一遍遍告訴自己。與此同時,另一道理智的聲音卻在不厭其煩地重複:聞川只是說出了他一直以來想要說的話。
一切事情的發展並不是毫無預兆。聞川那樣孤僻的性格,為什麽會獨獨對他敞開心扉?為什麽會帶他去見自己的家人,為什麽就連菁菁都能看出聞川與眾不同的態度?朋友,這是簡遲一直堅信的理由。但事實上,潛意識裡,當聞川看著他的眼睛,說出‘她喜歡我喜歡的一切’時,這道信念便岌岌可危起來。
簡遲覺得荒唐,他原以為接受季懷斯的告白已經是他做過最大膽、最接近虛幻的一次抉擇。然而就在做出這個抉擇的第二天,更加難以置信的真相重重砸在了頭上。簡遲說不清聞川吻上來那一刻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覺,炙熱的體溫和劇烈的心跳是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聞川的心跳。
他需要徹底地冷靜下來。
返回房間的路上還算順利,簡遲埋著頭,沒有讓路過的人看見他糟糕的臉色。有些人對他倉皇的步伐注目,但大多數沒有興趣研究為什麽。簡遲低頭走進電梯,沒有注意到前方出來的人,撞到肩膀的那刻,簡遲迅速說了聲‘對不起’。
對方沒有回應,那種略感熟悉的僵硬和冷沉讓簡遲抬起頭,心咯噔一下,然後下意識往後退了更大一步,在想起來他才是那個要進電梯的人以後。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和沈抒庭,或許是命裡和電梯不對付。
電梯裡的沈抒庭停頓在原地,黑色西裝褲顯得雙腿線條尤為修長,白色襯衫扎進褲腰裡,勒出清瘦挺拔的上身,解開兩枚扣子的領口別著一枚鴿子樣式的祖母綠別針。簡遲發覺沈抒庭中意用簡約的衣著搭配這種小配件,雖然這個發現在當下的情形中沒有一點用處。
沈抒庭從頭到腳地掃了簡遲一眼,“你要上樓?”
這顯然是一句廢話。簡遲點頭,煎熬地等待沈抒庭出來後再進去,然而僵持幾秒,按著電梯的沈抒庭躍上一絲催促意味的不耐,開口:“還不上來?”
簡遲被這句話弄得糊塗了,“你不是要出來嗎?”
“我剛才想起來,有一件東西忘記拿了,”沈抒庭別開了眼,“上來,我不說第三遍。”
抱著極其的不情願與極其的茫然,簡遲硬著頭皮走了進去。電梯合上,簡遲盯著緩慢跳動數字的顯示屏,盡管刻意避開接觸與對視,他還是能感受到沈抒庭身上莫名的煩躁。從遇見那一刻起,沈抒庭周身的氣場就變得極其緊繃,簡遲還不至於傻到相信‘東西忘記拿’這種撇腳的理由,他只是不想和沈抒庭有過多的交流,乾脆默不作聲。
“你衣服濕了。”沈抒庭的聲音來得有些猝不及防,簡遲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胸前,一片水漬。
“這是……我剛剛從游泳池那裡回來。”
這是聞川靠近時沾上的水漬。想到這一點的簡遲無可避免地慌了一瞬,回答得不那麽自然。半晌,沈抒庭收回冷然的視線,“游泳弄濕的嗎?”
這句詢問更像是一句嘲諷,當說話對象成為沈抒庭時,簡遲可以確定這就是嘲諷。他一時間沒有作聲,好在三句話的功夫後電梯抵達了十層,簡遲快步走了出去,然而柔軟的地毯吞滅了腳步聲,簡遲不知道沈抒庭與他的距離是近是遠,盡可能地勻速加快步伐,沒有來得及拿出房卡。
“恭喜。”
一句冷淡的,沒有起伏的聲調,配上這兩個字透出荒誕的喜劇感,不像是一句道喜,更像是下戰帖時的通知書。簡遲回過頭,沈抒庭的位置比他想的更近,遠沒有三步之遙。簡遲張了張唇,發聲有些困難:“你在說什麽?”
“你和季懷斯,”沈抒庭盯著他,眼眸就像是領口處的祖母綠胸針,漂亮沒有溫度,“恭喜你們。難道我不應該這麽說嗎?”
最後一句夾雜難以忽略的刻薄,似乎連沈抒庭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點。神色演變瞬息,換上了熟悉的疏冷面具,然而他還是暴露了自己的心煩意亂,這一點讓周身的溫度更低了一度,離他最近的簡遲切身感受到了變化。
第二個壞消息。他原本想要瞞的更久一點的想法徹底粉碎到拚不起來了。簡遲很是懷疑,他明明昨晚才下定決心,而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現在,他卻感覺周圍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更好笑的是身為當事人的他反而被蒙在鼓裡。簡遲有些破罐破摔,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昨晚你也在那裡?”
“季懷斯告訴了我。”
沈抒庭話音落下,眉心微微一擰,“也?”
意識到剛才一瞬松懈而暴露了什麽的簡遲連忙改口:“我是說,季懷斯是昨晚告訴的你嗎?”
這個漏洞百出的解釋顯然接不上前面的內容。簡遲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沈抒庭,倉促瞥開了視線。沈抒庭緘默一陣,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或者說發現了什麽,寂靜走廊裡回蕩起他的聲音,不冷不淡:“既然你做出了決定,就不要後悔,更不要做出背叛他的事情。季懷斯沒有你想的那麽大度好騙。”
剛才已經做出這件事的簡遲一陣心虛,總感覺這句話意有所指。更讓他奇怪的是,先前沈抒庭還在逼他做出選擇,明晃晃站在季懷斯那一側,可是現在他已經按照沈抒庭所希望的那樣答應了季懷斯,沈抒庭反而給了他更差的臉色。字句夾槍帶棒,好像不諷刺上幾句就不知道該怎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