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餓了聞什麽都香,在這種日常、廉價,但是又讓人饞涎欲滴的氣味裡,張信禮一言不發,稀裡呼嚕了口,道:“是還不錯。”
“煮出來的比泡出來的好吃,”林瑾瑜拿了點泡椒榨菜、老乾媽過來,分了張信禮些:“熱天嗦辣面,爽。”
“早知道吃了再換衣服,”空氣熱烘烘的,在這樣的炎熱裡吃麵確實有種別樣的舒爽感,張信禮大口吃很快,道:“萬一濺到衣服上還得換。”
林瑾瑜利索夾面,回:“注意點不就行了,又不是小孩。”
一包方便麵總共也沒多少,幾筷子就沒了,倆男人飯量又大,這麽一頓至多算打了個牙祭,鍋裡只剩最後一筷子面,林瑾瑜不吃了,張信禮也不吃了,同時道:“就一點了,你夾。”
“……”
鍋裡加了泡椒,林瑾瑜腦門上辣出點汗來,笑道:“哎,就這麽點方便麵還推來推去的。”
“我不吃了,”張信禮看了眼時間,他們跟林媽媽約的八點,此刻眼看就要到了:“你媽很守時,我去拿病例,你吃完衝下鍋,馬上出門下樓。”
“好嘞,記得把以前的也都帶上,”林瑾瑜邊用筷子在鍋裡攪來攪去邊道:“專家掛號費都死貴,請他多梳理梳理病情。”
這家夥,已經從抗拒、恐懼過渡到掏空心思把掛號費賺回來了,張信禮覺得有點好笑,搖搖頭進去拿病例。
林瑾瑜接著在鍋裡撈夾不起來的短面條,不多時,手機響了,是他媽媽的號碼。
“喂,媽,”廚房離門口很近,他端著鍋往水池子方向走,想也不想就開始匯報道:“你到了?路上堵車伐?今天上午沒工作?其實你要忙的話,我們自己去也行,反正掛的我的號,我直接拿身份證就行……呃,媽,絕對不是趕你,是體諒!你來我巴不得。”
他一手接著電話,另一手把鍋放下,單手擠了洗潔精下去,開了水,說:“我們剛吃完早餐,可能還有一會兒,你先在小區裡停下車,我收拾一下馬上下來。”
電話那頭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林瑾瑜單方面嘰裡呱啦了一通,涮了兩下鍋,仍沒聽見任何應答。
“……媽?”水流打在發亮的不鏽鋼鍋底,泛著白色泡沫的水面斜斜映出林瑾瑜聽電話的身影,也許血緣間的心靈感應真的是存在的,電話裡一片寂靜,林媽媽沒說任何話,但林瑾瑜心底忽然生出某種隱秘的預感來。
一種期待與緊張並存的、驚心動魄的預感。
他沾著些許黏膩的油花和細小的白沫的右手抓在鍋簷上,接連不斷的水流從傾斜的鍋面溢出來,嘩啦,嘩啦,一陣接一陣,好像在給他的心跳聲伴奏。
終於,電話那頭響起陣好似衣料摩擦手機揚聲器般的窸窣聲,應該是那頭手機的主人換了隻手聽電話,這是個沒有必要的小動作,它顯示出那人和林瑾瑜一樣緊張。
隨之而來的又是持續三五秒的沉默,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手機這頭與那頭的兩個人好似都屏住了呼吸,三五秒過後,隨著道漫長的吐氣聲,林瑾瑜聽見手機聽筒和門口同時傳來男人所特有的低沉嗓音:“……小瑜。”
那是聲宛如歎息般的呼喚,這個世界上,除了最親的親人,沒有人會叫他的小名。
第407章 父親,父親
林懷南進門的時候,廚房裡帶著白沫的水淅淅瀝瀝流著,茶幾上還七零八落地散著沒收拾的方便麵包裝,桌面上油乎乎的印子形成個橘色的、殘缺的圓。
張信禮在房間裡找病歷,林瑾瑜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開的門,聽見電話裡那聲久違的小名之後他好像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到電話掛斷,門外響起幾聲有節奏的敲門聲。
他爸敲門挺有特色的,總是不急不緩,每次都是三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在已很遙遠的小時候,烈日炎炎的夏天與滴水成冰的冬日,林懷南經常這樣敲開林瑾瑜的房門,進來看他的功課。
那種聲音貫穿了林瑾瑜漫長的童年時代,此刻門外的聲響似乎讓記憶裡的“咚咚”聲也一同蘇醒過來,隨之而來的是林媽媽的柔聲細語,輕柔的女聲和低沉的男聲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名叫“家”的聲音。
門開了,站在前面的是林懷南,先出聲的卻是林媽媽:“小瑜,”她又恢復了往日的裝扮,漆黑的頭髮梳得高高的,露出修長的脖頸,包裙下七厘米的黑色高跟鞋閃過道晃眼的光:“媽媽……來接你。”她說得很小心:“沒提前告訴你,你爸爸他……”
林瑾瑜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臉上沒什麽表情。那不是因為他排斥或者憎恨或者有一切負面情緒,而是因為不知所措。林懷南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他也不知所措。
父親跟兒子都不出聲,林爸卡在門口,好像想進來卻邁不開步子,林媽媽輕輕推了他一把,把他推了進去。
玄關總共也沒多大,父子兩個面對著面,彼此對視了一秒後又同時錯開視線看向旁邊。林瑾瑜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無論作為兒子還是現在這房子的東道主,但他就是發不出聲,好像突然啞巴了。
“瑾瑜,最早那本病例是不是被你撕過一次,後面散頁,我找膠帶粘下,你媽還有多久……”房門口,張信禮拿著好幾本病例,邊翻看邊往外走,走到客廳中間忽然啞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