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林瑾瑜本來習慣性地想答‘挺好’,答到一半,數年來的種種從眼前歷歷而過,那個‘好’字吐不出來。
最後,他也只是很輕、很無奈地笑了一下,說:“現在挺好的。”
以前好不好沒意義,如今回憶起來也算辛酸甜蜜參半,很難下個定義。
林媽媽不露痕跡地掃了張信禮一眼,對於這個曾在自己家借住過一段不短的時間的人,她了解得說深不深,說淺不淺,只知道是公公那邊老戰友的孫子。
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林媽媽隻覺得看起來挺成熟懂事的,不像林瑾瑜,總不讓人省心。上輩之間關系好並不能改變張信禮能得到去上海的讀書機會全靠林懷南的事實,也不能改變他在別人家白吃白住的事實,因此整個高中時代張信禮都很謹言慎行,不敢收林媽媽給他的買的東西,寫完作業會主動幫著做些家務,並在林瑾瑜和家裡鬧矛盾時幫他父母說話。
林媽媽曾經欣慰於張信禮的出現,有了他,小瑜看起來很開心。她怎麽也沒想到,多年以後,林瑾瑜會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他們是一對愛人。
愛人?怎麽可能。
張信禮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林媽媽尚未就他的存在表過任何態,他想目前自己還屬於外人,不大方便多說話,便沒怎麽說話,把空間留給了林瑾瑜母子。
林媽媽說:“抱歉,小張,我剛剛……太驚訝了,沒顧得上其他,還沒跟你打招呼。”
“不……您客氣了,”張信禮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我……沒關系,你們先聊。”
雖然雙方大體保持了基本的禮貌,即使敗露的那天,林懷南也只是把怒火和痛苦發向自己的兒子,而沒對他動過手,但張信禮心裡明白,作為父母他們肯定是排斥自己的,覺得林瑾瑜變成這樣是被自己帶壞了。
“是‘我們’聊,”林瑾瑜說:“我想,我剛剛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說了。”
他情緒已完全穩定下來,甚至讓人很難想象那個在來的路上又悲又怒,宛如一真瘋子的人跟現在這個林瑾瑜是同一個人。
“我明白,小瑜,”林媽媽道:“媽媽也沒說什麽,只是想先問問你的近況……我們能先單獨聊聊嗎?”
張信禮想說“好,你們先談”,然而還沒說出口,林瑾瑜已道:“不,媽,我們是一家人……如果你還當我是家人的話。我們三個得一起,誰也不瞞著誰,或者……你還是無法接受,我們也可以走。”他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和張信禮有關,無論媽媽是要問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張信禮都並非旁觀者。
一聽“走”這個字,林媽媽忙說:“不不不……我只是……還沒想好應該怎麽……小瑜,過了這麽久,你都已經畢業了,我相信你不是一時頭腦發熱。”
“是的,媽,”林瑾瑜回道:“……我承認,當初還年輕,想法確實不完全成熟,可是,人都是愛著愛著才逐漸成熟的吧。”
林媽媽嘗試道:“你現在也很年輕。”
“如果‘不年輕’的標準是我必須和母親同樣年紀的話,那麽我確實永遠是年輕的。”林瑾瑜道:“媽媽,就算我四十歲了,在你眼裡肯定還是晚輩。你是多少歲和……爸結婚的?二十四?而我已經二十三歲了。”
他說:“不應該有人只有等到老了才有選擇自己伴侶的資格……媽,我真的很期待你們的祝福,可是如果沒有,我也還是要過我自己的生活……雖然沒有我以為的那麽理想化,可那是我的生活。”
為了找個久坐由頭而隨便點的那些東西上來了,林媽媽依然沒動,張信禮坐在外側,他伸手把林瑾瑜點的咖啡端給他,然後出於習慣叮囑了句道:“冰咖啡,少喝點,影響藥效。”
“知道,”林瑾瑜掃了一眼他的,隨口說:“你是不是亂點的,你那個很苦,要不你喝我的,咱倆換個。”
張信禮確實是亂點的,高中時他連奶茶店都沒進過幾次,更不敢跟林瑾瑜出來喝咖啡——那時他出門在外,生活費很拮據。
張信禮搖頭,反正他也沒打算喝。
林媽媽默默看在眼裡。
林瑾瑜全然不覺自己開小差有何不妥,見他示意不要用,無縫秒接著剛才的話說:“……媽,總之……我們都已經畢業了,各自在上海有學業事業,我以前自理能力確實不怎麽樣,不瞞你,剛出去那陣我……”
他開始對媽媽說起兩人這些年的分分合合。那些快樂的、不快樂的、壓抑的、痛苦的事,都被他在這張桌子上娓娓道來。
這幾年的發生了太多,林瑾瑜講得籠統,更多傾向於表露自己在這段經歷裡學到的教訓、對未來的想法和張信禮對他的好,沒有說得太苦大仇深,尤其自己真有病這事,隻說有按時複診,維持在輕度,基本表現只是睡得不太好,所以一直在吃藥。
只是無論他說得再怎麽輕描淡寫,他媽媽聽了也還是揪心。
“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林瑾瑜說完,低頭看自己年前的桌子:“我知道,人的觀念是很難改變的,媽,如果你實在還是覺得……惡心,我也無法說什麽,也許,你們還能再要一個小孩。”
世界上有太多事是直到最後也無法取得和解的,他看開了,哪有人的一生是圓滿的,有所取舍,留下遺憾是常態。
媽媽認真聽完了他的每一個字,當林瑾瑜說出那句‘再要一個小孩時’,她苦笑了一下,說:“生孩子那麽痛,半大輩子都過完了,還要什麽小孩。有你,我和爸爸都覺得已經夠了……好吧,小瑜,媽媽尊重你的選擇。只是……只是你有把握說服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