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們倆都以為是心理作用,林瑾瑜吃過午飯後在張信禮的床上睡了相當長的時間,從下午一點半一直睡到晚上六點,期間甚至都沒翻過身。
張信禮一整個下午就陪他待在房間裡,哪裡也不去,幹什麽都輕手輕腳的,為了不弄出大響動,他甚至連壺水都沒燒。
六點,林瑾瑜醒了,他從床上坐起來,睜眼的第一句話是他依然覺得頭暈。
和焦慮發作或者什麽別的東西不同,戒斷反應導致的頭暈持續時間很長,有時甚至會從早上起床的第一秒開始持續到晚上上床睡覺,困擾人整整一天。
張信禮給他倒了熱水,詢問他感覺好不好……林瑾瑜感覺胸腔裡就像有一個彈力球,一直砰砰砰無規則地跳動:“還……好,”他說:“除了頭暈。”
“很難受?”張信禮在床邊坐下,看了看他的臉色,林瑾瑜的臉色倒還好,就是人不太有精神:“要不要買點藥?”
一陣陣眩暈襲來,林瑾瑜確實覺得很不舒服,便點了點頭。
治療頭暈的非處方藥倒是不難買,張信禮下樓,沿著街道走了幾百米,在拐角處找到個衛生站。
患者自己沒來,醫生也不好亂開藥,張信禮說是一般的輕微眩暈,也沒有什麽腦血管病,人家便給了天舒膠囊還有補中益氣丸之類的中成藥,讓回去吃,一通下來就是五六十。
連日來的奔波折騰,張信禮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了,加上生源地助學貸款剩下的那五百,他身上一共還有兩千塊不到。
衛生站不遠處有個水果攤,張信禮提著藥想了想,打包了份飯,又買了點獼猴桃上去——林瑾瑜很喜歡吃水果。
“瑾瑜,”他一邊開門一邊道:“給你買了吃的。”
天色已經擦黑,房間裡卻沒有開燈,林瑾瑜背對他坐在床邊,張信禮招呼了一句,他卻沒應答。
“瑾瑜?”張信禮感到有些奇怪,他又喊了一句,林瑾瑜卻還是沒出聲。
張信禮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走到床頭把東西放了,轉到林瑾瑜面前,看見林瑾瑜坐得不怎麽直,面朝著窗外,也不說話,就呆呆地看著隱沒的夕陽。
白色的床單上歪斜地攤著他屏幕即將熄滅的手機,張信禮眼睛看著他,試探著伸手去拿,林瑾瑜對此沒什麽反應,張信禮便拿過了,看見屏幕上是一張照片。
上了清漆的紅木八仙桌上擺著個四四方方的水果蛋糕,八根蠟燭燭火如星,彩色的緞帶散開在桌面上,一家人上下三代居然難得地全到齊了,共同眾星拱月般地排開在正中間須發皆白的壽星老爺子身後。
那個雞皮鶴發的老人張信禮十分熟悉,那正是林瑾瑜的爺爺。
三個兒子兒媳以及孫子孫女簇擁著他,桌上的蛋糕喜氣又華美,草莓櫻桃光澤誘人,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
長輩八十二大壽,確實是開心的事,照片邊角裡露出的酒店一角華麗大方,包廂服務員分列隔間兩邊,菜色想必也十分不錯,一切都很完美,那是完美的一家人,完美到就像這個家已經十分完整,再加進去任何一個人都顯得突兀而多余。
他爺爺的生日,林懷南本來說要帶他去的來著,可林瑾瑜看著那張他小堂哥朋友圈的照片,覺得好似他不在也一個樣,大家吃吃喝喝照樣熱鬧,沒有人需要有病的、會給家裡丟臉的他。
張信禮把屏幕按滅了,走到他面前,道:“吃飯了。”
“不想吃,”林瑾瑜還是看著窗戶外面:“你為什麽去那麽久?”
他語氣不太友好,有點疑慮重重的意味,好似在懷疑、試探什麽:“樓下衛生站幾步就到了,你去了半個小時?”
樓下衛生站確實走五分鍾就到了,可張信禮還得去找館子、排隊、點菜、打包,然後還去給他一個一個挑了獼猴桃。
“我去給你買飯賣水果,”張信禮在他面前半跪下來,握了下他的手,說:“別亂想。”
林瑾瑜看見他的臉,表情和緩了些,但顯然還是很不安:“你什麽時候走?”他說:“你要回去上課。”
“為什麽問這個,”張信禮道:“你想我走?”
林瑾瑜眼神的焦點變來變去,這是緊張的表現,他說:“你總是要走的,今天不走,明天也會走。”
就和以前無數次一樣,異地,短暫地來找他做一次愛,然後就是漫長的分離。
“你不想我走,我就不走,”張信禮說:“瑾瑜,你現在感覺不好嗎?告訴我。”
他其實沒有來得及請太長的假,但此時此刻,張信禮當然不會跟他正兒八經討論這個,他選擇先安撫林瑾瑜的情緒:“覺得不好就說,沒關系。”
大概是那句“我不走”確實起到了一定的安撫效果,林瑾瑜緩緩呼吸了幾下,說:“……沒事,我感覺……好點了,比你不在的時候好很多。”
“那先吃飯?”
林瑾瑜點點頭。
他吃得還是很少,不過比在家時多了點,張信禮沒多強求,有進步就行,自己收拾了飯盒,進去給他洗獼猴桃。
就衝幾下水、找個杓子的功夫,等他出來的時候情況好像又不太對了,林瑾瑜縮在床上,又抱著他的手機,眼睛死死盯著屏幕,手指不住地劃著什麽。
他眉頭皺得死緊,點手機的動作很暴躁,就像要把那玩樣戳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