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就是專門在這兒等他的,他靠在枕頭上,手裡拿著書:“今天沒複習完,再看會兒,反正也不困。”
大段望不到頭的名詞解釋確實讓他腦殼痛,但張信禮卻對這番話存了幾分疑慮,自從大概適應了新藥劑量之後,林瑾瑜的睡眠原本已經規律了點,不再和從前一樣下午嗜睡犯困,晚上卻失眠到兩三點了,前天張信禮回來時,他躺在關了燈的房間裡,甚至已差不多快要睡著。
如果不是又……他沒理由突然又強撐著不睡等自己。張信禮低頭看著他,小心地問:“又睡不著?”
林瑾瑜從書後面抬起眼瞼,隱蔽地看著他的眼睛,不同於從前暗戀的時候,在幾乎沒有距離的親密關系下相處久了,他逐漸開始能夠透過張信禮那看似沒什麽反應的表情去窺見他的喜怒哀樂。
這是一種新奇然而又讓人倍覺溫暖的體驗,他們從隻可遠觀的“朋友”變成了最親密的戀人,短暫的熱戀期漸漸過去,彼此之間少了一分新鮮和神秘,卻有更多更厚重的東西填滿了那些因新鮮感消失而出現的空隙,那是長久陪伴與相處下滋生出來的默契、親密、愛與溫暖。
“還……行。”林瑾瑜用兩個字回答了他。白天出師未捷的糟心事確實讓他沒什麽睡意,不過也沒那麽嚴重,這事拖拖拉拉鬧了一個多月,從最初的昏天黑地日月無光到現在,他反倒有點習慣了,大概有種人是打不死的小強,越磨礪外殼越堅硬。
張信禮顯得有些猶疑,他在沙發另一邊挨著林瑾瑜坐下,道:“你……”他“你”了好幾次,最後才說出口:“……感覺還好嗎?”
每當感到不安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問,林瑾瑜有時候有種錯覺,好像自從自己生病之後,他在張信禮眼裡就超級變變變成了某種炸彈或者玻璃製品,一不留神就炸了碎了。
“感覺什麽啊,”林瑾瑜本來心裡藏著事兒,這會兒倒被他的語氣逗到了:“不就在這兒看會書。”
“你……”張信禮懷疑他又發作,但又不知道怎麽組織措辭才能避開敏感詞不刺激到他,一時支吾了起來——林瑾瑜對於“病”、“治療”、“醫院”之類的詞語仍然很敏感,一旦有人跟他提起,他就會變得非常煩躁或者失落。
所以張信禮盡量平常地對待他,就當沒有這回事一樣……他很少有怕的事情,但在上海小區公寓樓下見到林瑾瑜的那一刻,那樣瘦削的臉和病態無神的雙眼……那也許是十多歲以來他第一次真切感覺到害怕,從來沒有那麽怕過。
林瑾瑜躲在書後面仔細觀察著張信禮的眼神,從那裡面他讀出了關心、擔憂以及思索,但是沒有情欲。
一點點都沒有。
他並不相信趙武傑的無稽之談,可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五味雜陳,不愉快的事一件接一件,當生活的坎坷接踵而來,他們再也不像從前偷偷談戀愛時那樣,上著學,花著家裡的錢,只顧著風花雪月到處玩就行,遇到不順心的告訴家裡一聲,什麽都能迎刃而解。
當他們在林懷南面前選擇愛情的那一刻開始,所有事情都只能靠自己。
從回學校起,林瑾瑜就被各種事搞得焦頭爛額,即將到來的期末、落下的課、平時作業、趙武傑與邵榮……太多事情讓他開心不起來,也無法帶給彼此積極的情緒,狀態不對的時候林瑾瑜還會發脾氣,拒絕交流,讓他不要管自己。
雖然張信禮從來沒怪過他,可談戀愛……是為了開心,而不是為了互相散發負能量吧?林瑾瑜不知道他心裡是不是偶爾也會有一點點不滿,因為自己,張信禮臨近期末了也不能回學校,在外面租地方住、貼了很多錢帶他複診、照顧他……也許幾千塊對林瑾瑜的家庭來說不算什麽,可對一個家境不好,且還沒找到正式工作的大學生來說,那已經是他全部的積蓄。
張信禮只有那麽多,能給的他都給了。
林瑾瑜本身不是一個非常渴望性、渴望物質的人,有時候喜歡親吻、擁抱大過真的做那個。
那事兒就跟洗澡一樣當時很爽,可準備過程對他來說有點稍顯麻煩……但林瑾瑜開始想: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漸漸不那麽開心了,他會不會想離開?
何況情侶之間該乾的事,他也很久沒和他乾。
“你什麽啊,”他看張信禮半天沒說出完整的話,撓了撓眉毛,波瀾不驚地換到別的話題,道:“既然明天輪休,你跟我一起去自習還是在家?”
996還有固定的休假時間,一個多月以來張信禮卻幾乎沒休息過,他倒了杯水喝了,騎行路上被冬風吹得乾燥的嘴唇濕潤了點:“都行。”
都行的意思就是看林瑾瑜,林瑾瑜想他陪著去他就去,不想他就在家睡一覺,好好休息一天……夜班尤其容易讓他這種原本作息很規律的人感到疲倦。
“別都行,”林瑾瑜眼睛看著書,卻沒看進去任何一個字:“……你有你自己的需求,不需要總是顧慮我的意見。”
他又不是黨,張信禮不需要那麽……言聽計從。如果他想要什麽,也可以說。
“我當然會考慮你的意見,”張信禮感覺他今天有點不太一樣,但說不上來是哪兒:“我聽你的意見不是‘顧慮’,是因為本來就該聽。”
那些年裡林瑾瑜身體力行地教他要尊重別人,尊重gay、尊重王秀,尊重每一個他“看不慣”但並不違反道德與法律的人,而在世界上所有沒有天然血緣紐帶的人裡,他最應該尊重的是林瑾瑜,林瑾瑜是他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