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堂哥在他對面坐下,還沒正式開始會談,先給他遞了根煙——他希望這次交談能在友好的氛圍下進行,大家不要抱任何成見,就事論事,單純以尋求最優解為最高目標。
張信禮接了,但沒點,而把那根煙好好收起來了。
“……我跟你其實也沒差幾歲,算同輩人,”小堂哥給他打預防針:“你暫時別把我當他堂哥,我也不把你當那個什麽……我們兩個就事論事,就像普通兄弟哥們一樣,討論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個什麽,他不知道怎麽說,他在理智上知道性取向就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怪不得任何人,但在感情上免不了有幾分覺得是張信禮“害”了他堂弟,帶偏了堂弟……如果他不出現,林瑾瑜是不是一輩子不會意識到自己喜歡男人,又或者就算意識到了,換個人,換個能更好地去照顧他、愛他,不讓他生病的人也比現在好。
張信禮說:“知道了。”
“那好,”小堂哥說:“我照直說,你不要生氣,我覺得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道:“還是讓小瑜回家吧。”
回到優渥的家庭,回到他爸媽身邊,林瑾瑜的心病根源其實就在原生家庭,小堂哥想:今時不同往日,有他在中間調和,假如林瑾瑜能回去,好好跟他爸心平氣和地交流交流,沒準就什麽事都沒了呢?最不濟……他也能比現在過得好點。
看看現在,蝸居在老破小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間裡,衛生間五個人共用,每天洗澡還要排隊,吃也吃不著什麽好的,不是炒飯就是醬油湯掛面,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我從來沒阻止他回家,”張信禮上身微微往前傾,雙手交握著放在膝上:“是他爸不接受他。”
“小叔從來沒不接受他,”小堂哥說得斬釘截鐵:“你心裡知道,那個家永遠有他的位置。”
永遠有林瑾瑜的位置,但沒有張信禮的。
張信禮沉默幾秒,道:“他不願意回去。”
林懷南希望他換個正常的對象,所以林瑾瑜不回去。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小堂哥道:“他的身體要緊……你明白我什麽意思。”
情情愛愛都是身外之物,丟了還可以再撿回來,為了幾個臭錢還有假結婚跟假離婚的,更何況事關整個人的身體、精神健康——小堂哥是這麽認為的。
“……”張信禮很久沒說話,其實從小堂哥開口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隱隱預感到了他要說什麽,但他還是坐下來了。
“輕重緩急不是很明顯嗎,”要是條件允許,小堂哥也不願意當打小報告的人,可林瑾瑜昨天真把他嚇了個半死:“小瑜總說你很好,人很好,對他很好,你要真愛他,替他的身體,替他的命考慮考慮行不行?”
老醫生的話說得很清楚,林瑾瑜的症狀比以往都要重,病情是一步步發展的,現在他好像還沒有自殺傾向,可再拖幾個月呢?誰說得準?
從昨天林瑾瑜的一些表現跟發言看,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我實話跟你說吧,雖然我也很費解他鐵了心跟男人在一起,但我還是尊重你們的,”小堂哥說:“我只希望我堂弟過得好,再不濟,你們假模假樣分開一段時間,讓他先過幾天好日子,把病情穩定下來再說,這總行?”
他堅定地認為林瑾瑜回去能得到更好的照顧,張信禮聽著他的“計策”,慢慢道:“不,”他說:“不可能的。”
假模假樣是不可能的,林懷南本來就一意孤行地認為林瑾瑜根本不懂真正的愛是什麽,認為他就跟無數初次戀愛的男男女女一樣,不過是在玩一場自以為能持續一生的幼稚遊戲罷了,一旦回去,是真是假已經不再重要,真也是真,假也成了真。
前番種種拚盡全力都會成為無意義的笑話,所有的一切回到X大出租房樓道裡,林瑾瑜在父母面前大聲說愛他的那一天,然後進入沒有盡頭死循環。
如果分開,只有真分開。
“那你想怎麽樣?”小堂哥嚴肅地說:“他是我堂弟,我們幾個都是獨生子女,堂兄弟就是最親的,我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觀。”
來之前他遠遠沒想到情況會這麽嚴重。
張信禮喃喃道:“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
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可不等人,小堂哥做了個深呼吸:“好……先把急性這段過了,等他穩定一些,你得記得盯著他按時吃藥。”
張信禮道:“當然,不用你說。”
“單位記得請假,朋友抓緊時間聯系,有什麽困難跟我說,”小堂哥掏出錢包把裡面的整錢胡亂掏出來:“這點你們先用著。”
張信禮不知道應不應該接,小堂哥直接放茶幾上了:“不用不好意思,不是給你的,”他說:“拿去複診買藥,給小瑜吃點好的……我給你四周……最多兩個月時間,他得好起來。”藥物差不多需要二到四周才能起效,所以定了這個期限。
“好。”
假如張信禮可以做主,假如張信禮無所不能,他會讓林瑾瑜下一分鍾,下一秒就好起來,讓他從十五歲起就永遠是開心的。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小堂哥道:“我先走了,晚上再過來,那些東西記得弄給他吃。”
……
屋裡恢復了寂靜。
林瑾瑜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有任何動靜,張信禮靜靜坐了會兒,掏出手機,胡亂翻了幾下,什麽也沒看,又把屏幕熄了……幾秒之後又打開,然後又熄了,重複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