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禮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麽。林瑾瑜說:“提進來啊,你老看著我幹什麽?”
“沒什麽。”張信禮移開目光,給他把小半桶涼水提了進去。
桶裡放著隻塑料瓢,方便他兌水,林瑾瑜往熱氣騰騰的水桶裡兌了兩瓢,問:“你早上洗澡嗎?”
張信禮回答:“洗。”
這家裡總共就那麽點地,同一時間起床的人一多,空間一下顯得不夠用起來,林瑾瑜道:“你弟起來了是不是也要洗啊,那我快點……他看著張信禮,用不太確定而含著一絲調笑意味的語氣說:“要麽乾脆……你跟我一起?”
就他倆之間這種曾經發生過什麽的關系,這個邀請顯得有那麽一點點若有如無的曖昧,林瑾瑜說著朝張信禮走了兩步,他一動張信禮就退,就好像怕他似的,沒退幾步碰到了粗木的簡易洗漱架。
山裡早上霧氣重,林瑾瑜英俊的五官被熱氣與霧氣氤氳得半清不清,嘴唇紅潤,他走到離張信禮很近的地方,在水汽裡看著他的眼睛。
他倆幾乎一般高,面對面對視時,誰也不必再仰視誰。
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得有點不太正常,完全不是兩個成年男性應該保持的最基本的社交距離。
林瑾瑜眼簾低垂,視線往下,然後慢慢伸出手去……張信禮就這麽看著他,好似被施了某種定身法一般,訥訥地沒動。
赤裸而白皙的身體在水汽裡若隱若現,林瑾瑜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張信禮胸口的起伏隨著他的接近好似快了點,林瑾瑜一隻手擦著衣服從他腰間穿過,往前伸……
張信禮的反應讓他覺得很有趣……有趣且好奇。
大學裡黃段子也聽了不少,林瑾瑜耳濡目染修了半個老司機駕駛證,幾個有女朋友的室友有時還會在臥談會上分享他們的性生活……他沒看張信禮的眼睛,隻從喉結開始一寸寸往下,看他籠罩在單衣裡的胸口……小腹……再往下……
林瑾瑜本身就有一雙俊逸的眼睛,他用那種帶著捉弄和玩笑意味的目光從上往下描摹一個人時,很少有人會不動心。
張信禮低眉看著他……指尖微微動了動,似乎終於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同樣抬起手來摟他或者乾點別的什麽……
然而他溫熱的指尖剛剛觸到林瑾瑜光潔、赤裸著的腰間皮膚,林瑾瑜伸出去的手便一把抓起了架子上的肥皂,隨後整個人往後仰,和他拉開了距離。
林瑾瑜笑了笑,說:“拿個東西而已,你想什麽呢?”
“……”
他再次試了試水溫,好似剛剛只是開了個男生之間都會開的gay裡gay氣的玩笑似的,道:“好像可以了,到底要不要一起洗啊?給個話。”
張信禮抬眼看著他,半天沒說話,最後皺眉道:“趕緊洗完出來。”說完從他身邊擠過去,轉身走了。
林瑾瑜看著他的背影,聽見門外傳來張信和剛剛睡醒,還帶點瞌睡意味的詢問:“哥?你怎麽也在裡面……別走啊,你怎了?”
……
臨近過年,陸續有返鄉潮到來,林瑾瑜頂著清晨的冷風跟著張信禮一起走到村口,看見高武居然在等他們的那一刻,內心是詫異的。
高武顯然還記得林瑾瑜,見了他也有點詫異,問了句:“你也在?”
林瑾瑜還記得當年這倆人你好似死我活,有你沒我的樣子,高武眉間甚至依稀可見那兩道疤。
他無比詫異道:“你跟我們一起去?”
“是啊,別人都還在路上沒回來,要買煙買酒、肉、菜一堆東西,你倆拿不下啊。”
高武如今也二十一歲了,義務教育沒讀完,混了幾年跟別的沒書讀的年輕人一樣進了不知道哪家工廠,住著十二人一個屋的宿舍,每月拿兩千多死工資,一部分吃穿,一部分找發廊小妹,剩下的寄回家來。
林瑾瑜懵道:“你倆不是……”
“什麽我倆……”高武膚色黝黑,大長褲系著皮帶,明明和林瑾瑜同歲,但他身上已經再沒有半點少年時候的氣息了,只有廠裡熏陶出來的社會氣,不像林瑾瑜,甚至不像張信禮,他倆無論怎樣總還能看出是大學生,高武估計屬於小孩見了叫叔叔那波的。
林瑾瑜道:“你倆還能有走一起的一天啊,我以為見面就打起來呢,西洋景。”
高武好似被這席話喚起了久遠的、被壓在沉甸甸的機器與生活之下的回憶……他從褲子口袋裡摸了包煙出來,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根:“那都什麽時候的事了,多大了還打架。”
他這麽平平常常地說著,好像大人談起孩子幼稚的故事。
現在高武思考的是流水線上的計件、工齡、提成,關心的是老家沒了丈夫在身邊的姨過得好不好、堂妹開學還有沒有錢交學費、局子裡的小叔什麽時候出來,以及下工之後出去擺攤,來找他貼膜的人會不會多那麽幾個。
從前那些看來比天還大的少年人的面子、過節,在生活面前都只是無足輕重的塵埃,甚至不需要費什麽力氣,他就這樣,很輕易地和它們和解了。
林瑾瑜接了那根煙,張信禮也接了,三人搭夥,沿著山路去趕早集。
村寨間的早集總是很熱鬧,大爺大媽、大叔大嬸、弟弟妹妹到處都是。
人流如織,林瑾瑜聽不懂方言,又沒什麽剛需,屬於湊人頭看熱鬧的,一路跟在後面看張信禮和高武熟門熟路,討價還價買這買那,隻偶爾幫著提提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