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不放心。”
兩個人嗓子都是啞的,沉得似乎隨便說句什麽都像是情話。
“有沒有想我?”
“沒有。”陸荷陽笑,鞋尖抵著傅珣的鞋尖。
傅珣就用手掌捏他的腰。陸荷陽笑容擴大,像收不攏漣漪的一池湖水。
“想了,想了。”
討饒過後,又斂一斂神色說:“真的想了。”
不能更真的那種真。
傅珣滿意了,放開他後退一步:“回辦公室?”
“嗯。”陸荷陽回應,兩個人從樓後走出來,不約而同選了靠近音樂教室的那條路。那裡人沒有這麽多,靠近情侶坡景色也要更好。
和剛剛趕回去幹活的心境大不一樣,現在隻想肩並肩多消磨些時候在路上。
“你著急回來,我是不是影響你工作了?”
“交給徐澗中了,他還在那邊收尾。”傅珣說,“順便幫他妹妹挑個學校。”
又解釋說:“他答應徐令妤去歐洲深造了,應該明年開春就走。”
“很為她高興。”陸荷陽想起,在救生艇上,徐令妤提及她高中就在國外念書,已逾九載,主修建築學,學術做得很好,偏偏大學畢業一回國,被兄長認為婚姻才是她人生的唯一意義,她無法認同。
每個人都應生來即有權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想愛的人,度過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人生。
行至半途,眼睫重一下,沾上濕。
“下雪了。”傅珣說。發上開始積累來不及化去的白,將瞳仁襯得烏黑。
陸荷陽抬頭,看到從望不盡的高處灑下紛揚細雪,像極了高二時憑欄,和他隔空一起見證過的那場晶瑩剔透的年少歡欣。
十一年前的雪花,從彼時下到今,身側的人還在。
路過音樂教室,門半開,內裡空無一人。傅珣興致盎然,拉著陸荷陽走進去。
看到傅珣在琴椅上坐下,打開琴蓋,身後窗框外暈開的皚皚光線將他的五官輪廓映照得溫柔。陸荷陽立在那,做他唯一的聽眾,一開始眼裡藏著笑,以為他一定不出所料地彈出跑調的音符。
待旋律如清泉一般靈動流淌,陸荷陽端正神色,他忽而覺得傅珣今日看起來很不一樣。每個黑白鍵都敲得極準確,手指的動作也標準,他脊背挺得很直,不時抬眼目光沉沉看向他,沒有一絲玩笑的成分。
這一次彈的也不是《卡農》,是一首娓娓道來的抒情曲,聽曲風似乎是舒曼,但他並不精於樂器和樂譜,沒能得出最終結論。
一曲終了,余音未絕時,傅珣放下琴蓋,走至他的面前。
“這是《童年情景》的終章。”他說,“是舒曼寫給未來妻子的。”
這樣一說,陸荷陽倒有些印象。音樂家舒曼和克拉拉年少情誼,戀愛時卻遭克拉拉的家人反對。兩人相隔異地杳無音信之時,舒曼追憶二人點滴,寫下鋼琴小品集《童年情景》。他將難忘的生活片段珍珠一般串入每一段樂章,只有他們自己彈起時,才能心領神會其中的秘密與妙趣。舒曼把它寄給遠方的克拉拉,寄托自己熾熱的愛情和思念。他們的愛情打動了無數人,最後他們衝破阻礙,在祝福中結為伉儷。
“有所耳聞。”陸荷陽回答,但神色依舊迷惘。
“我覺得這首鋼琴曲很適合我們。”傅珣繼續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每周日下午去做什麽了嗎?”
他笑起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我報了一個班。”
“什麽?”陸荷陽一時沒能理解。
“鋼琴班。”傅珣將手插進褲兜裡,解釋道,“我找了一個老師,每周日下午教我彈這首曲子。我實在沒什麽天賦,學了一個月。”
陸荷陽露出疑惑的神情。自然不是不能學,但在已經很忙的情況下花這樣多的時間去學一首鋼琴曲,並不像傅珣會做出來的事,因為他對鋼琴並未體現出格外的熱衷,更重要的是,為什麽要瞞著他。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傅珣說。
陸荷陽的問題還卡在嗓子裡,他突然看見他單膝跪下去,西褲包裹的膝蓋磕在地板上,手指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致的深藍色絲絨首飾盒。
一手托底,一手打開翻蓋,裡面盛放著另一枚藤蔓纏繞造型的白金戒指,熾白的雪色透過窗在頂端凝出一抹奪目的光。
在眼神徹底聚焦之前,陸荷陽就已經意識到,他的眼底在溢出眼淚,如失控的泉水怎麽也止不住了。
“我想過很多浪漫的方式。但我記得你說,你更喜歡私密的場合。”表達時太過動情,傅珣的眼尾也止不住紅起來,喉頭重重一哽,“那我想,只要我們在彼此身邊就很好。”
“其實傅家到我這一輩,是承字輩。爺爺讓我改名的時候我沒有同意。雖然你沒有問過我,但我想告訴你。”
“‘珣’是‘尋’的諧音,這個名字是為找到你而生的,它是爸媽的心願,也是我的幸運。”
“陸荷陽。”他說,“我們結婚吧。”
見陸荷陽用手背遮擋眼睛,遲遲不說話。
他又加深這件事的可行性:“我這次去歐洲,已經谘詢好了,我們可以去英國結婚。”
“當然如果你不喜歡,也可以是別的國家。法國好不好?”
他的話不自覺變多,發覺自己在緊張,於是又噤聲,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