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聶伯年邁著小短腿姍姍來遲,同樣很規矩地行禮,“我也回來了。”
聶雪屏看著這並排的一大一小,眼中微微流露出暖意,“回來就好。”
聶伯年在外頭騎了馬出了汗,聶雪屏怕他身上難受汗乾又要著涼,便吩咐傭人帶聶伯年去洗澡,單獨留下了聶飲冰談話。
“這半年在外頭如何?”
“很好。”
“聶茂說你回程途中遇上了幾個土匪?”
“是,幾個邊軍的落草為寇,以劫掠過路旅人為生。”
聶雪屏聽完,手指在茶杯蓋子上摩挲了一下,“殺了?”
“殺了,”聶飲冰頓了頓,補充道,“殺光了。”
茶蓋在茶杯上輕蹭了兩下,聶雪屏一言不發的,面上神情淡淡,最終也還是沒說什麽,“你也累了,去洗洗塵休息休息吧。”
“嗯。”
聶飲冰站起身,邁步之後又回過身,“大哥,我想托海洲的情報販子幫忙找個人出來。”
聶雪屏雖人不在江州,對江州發生的事情倒也是千裡之外亦有所耳聞,他喝了口茶,道:“你自己看著辦吧。”
聶飲冰又問道:“海洲有好的畫師麽?”
聶飲冰未曾想過趙漸芳有朝一日會逃之夭夭,並未留下過什麽相片,他自己又不善書畫,只能口中描述了請畫師繪製畫像,然而無論畫師怎麽畫,聶飲冰始終都覺得畫出來的人同趙漸芳本人相去甚遠。
“不對,眼睛裡沒有神采。”
“嘴唇太厚了,要稍薄一些,唇珠微微有些凸。”
“臉頰太寬了。”
“眉尾沒有這樣細,要更英氣一些。”
幾個畫師戰戰兢兢地畫著通緝畫像,越畫越覺著不對勁,感覺自己更像是在畫一張美男圖,而且雇主挑三揀四的,怎麽都嫌他們未曾畫出美男子的風采。
“海洲的畫師……”聶雪屏略一沉吟,“東月先生的山水畫當稱一絕。”
“不要畫山水,畫人物。”
“畫人物?”
聶雪屏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圖。
對於聶飲冰這樣大張旗鼓地抓一個騙錢的小賊,聶雪屏心中不大讚同,但知道聶飲冰的內心自成體系,很難去偏搖撼動,橫豎聶飲冰所做的事也並未太出格,總體也還算是有道理,他即便不讚同,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教伯年繪畫的田先生便不錯,他明日來授課,到時我多留他一會兒。”
“謝謝大哥。”
聶飲冰說完即走,又被聶雪屏叫住,“不過千把塊的事情,要人償命未免太過。”
聶飲冰低垂著臉,緩聲道:“我不是非要他的命。”
“哦?”
“我要他這個人。”
聶雪屏放下茶盞,溫和道:“你想要他這個人,就不該說什麽‘死活不論’的話出來。”
聶飲冰知道自己的毛病,“我這話有歧義?”
聶雪屏微一頷首。
聶飲冰想了想,同自己的大哥清楚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他活著還是死了,我都要。”
第60章
宋玉章再醒,就是真醒了。
周圍四五個仆傭正在床邊圍著他,見他一醒便自動地各司其職,有去通報叫人的,有給宋玉章擦汗的,有倒水的,還有詢問宋玉章的,“五爺您醒了,還有哪不舒服嗎?大夫馬上來。”
“五爺先喝口水吧。”
宋玉章被照料得密不透風,乾澀的嘴唇上沾了些溫水很舒服,他低聲道:“你們是……”
“這裡是聶家。”
宋玉章微微有些啞然,他怎麽跑聶家來了?
“五爺,您想吃點什麽嗎?您要沒胃口,可以先喝些白粥。”
宋玉章緩緩搖了搖頭,他現在整個人四肢軀殼都像是未組裝成一般僵硬,且無法被一下全感知到,這一秒隻覺得頭疼,下一秒又覺得後背疼,感覺都是一塊塊的,拚湊起來才是個全身疼。
洋大夫人就在隔壁,他馬上就到,拿了體溫計讓宋玉章夾在腋下,宋玉章人像木偶一樣抬起胳膊,洋大夫給他放好體溫計,心想中國人的體毛真是淡。
傭人還在給宋玉章喂溫水,宋玉章沒什麽反應,腦子裡還是空空的,大夢一場,將他腦海裡所有的一切全淹沒了。
體溫量完,洋大夫下了結論,燒是退下去了,但沒完全退,最好是觀察,如果降不下去,晚上就再打一針。
宋玉章聽都沒聽,隻眼神渙散地看著房間裡一盆蘭花,蘭花葉顏色暗暗的,蘭花瓣卻是白底赤紅,宛如一條伸長的舌頭,宋玉章忽覺反胃,忙掀開被子跳下床,傭人們嚇了一跳,宋玉章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客房的浴室,扶著洗漱盆便大肆嘔吐起來。
然而他早上還沒來得及吃什麽,此時吐出來的也不過清水,洋大夫盡忠職守地跟進浴室,為他拍背,“可憐的男孩兒!”
宋玉章吐得天昏地暗,快將自己的肚腸都給吐出來,吐完以後,倒頓覺舒服了許多,頭腦也清明了,他站直了,拒絕了洋大夫的攙扶,轉身走出傭人簇擁的包圍圈,走到床邊坐下,腳伸進了皮鞋,“我先走了,”宋玉章聲音暗啞虛弱,“勞煩你們替我向聶先生說一聲,多謝他的照顧。”
“五爺,您不能走,您這燒還沒退呢。”
“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