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ean.

　　現在回想， 當初那個自己， 實在是不夠討人喜歡。

　　好在那人一直選擇喜歡。

　　14歲那年集訓， 第一次和鄧暢同隊， 第一次靠近各個省隊優秀的苗子。路西是那次集訓年紀最輕的小孩，又不擅長和人交際，在那樣的環境裡一個人縮在角落，直到某人過來。

　　冷冷淡淡的眼睛，仿佛完全沒把他看在眼裡的語氣，說的卻是「要不要和我一組」，要不是他說不定路西的集訓直接就沒聲音，也就不會被陳岐看見。

　　回憶起來這大概是很重要的轉折點。

　　路西把滑行速度加滿，這個跳躍是鄧暢教給他的，小變刃，上半身一個小的扭動然後外刃壓死。

　　4Lo.

　　音樂進入第二段曲目，悠揚而美妙的《夢幻曲》，作曲家在這段樂曲中宛若沉入夢境，微微敘說著甜蜜的愛情故事。路西在冰上做了幾個交叉步法滑行，他的氣質似乎也在這幾步之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小孩變成了少年。

　　16歲那年路西升入成年組，和之前幾乎沒有好好說過話的鄧暢重逢。

　　4Lo+3T，似乎宣告著新一個階段故事的開始，表演進入後半部分。

　　《夢幻曲》是甜美的，但夢境不總是。

　　路西不是個很擅長舞蹈的選手，他天生缺少這方面的天賦，不過他努力練習了現代舞，這是個很擅長用肢體表達感情的舞種，取代他原本練習的芭蕾和古典舞。現在現代舞的氣質終於呈現在了他的表演裡。

　　純白一片的冰面上，穿白T恤的少年彷徨無助地奔走，配合著複雜的四級步法，他身體的動作宛如一只在暴風中努力振翅的蝴蝶，起飛又跌倒，跌倒又起飛，獲得過的榮耀，看似前途無量的未來，還有突如其來的第二次傷病。

　　路西用自己的肢體動作和表情淋漓盡致地講述著那段故事裡的疼痛，鏡頭偶爾切到他臉上特寫時，那個表情看起來讓人心都要碎掉了。

　　樂段有個短暫的停頓，仿佛夢境將醒，又好像痛苦之人遁入夢境，路西好像聽見了什麽，有意無意往旁邊瞥了一眼。

　　這個動作乍一看會讓人覺得他被分散了注意力，但下一秒看見他的眼神就會知道，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那個眼神之後路西雙手環抱住自己的雙肩，飛快地以一段複雜的步法從冰場一邊奔到另一邊，仿佛那天傍晚的花園，急匆匆的，略帶羞赧的相見。

　　少年擁抱了自己的少年，願意分享也願意安撫他一切的傷痛。

　　他曾經也被愛著，但愛意直到那個傍晚才成了真正的雙向奔赴，從此成為自願遞給對方束縛自己的鎖鏈，成為疲憊彷徨時背後的支柱，成為能夠讓彼此超越一切不可能的，堅持下去的信念。

　　短暫的停頓後，路西再次加速，向前滑行，轉為向後，一個變刃後身體重心壓低，踩淺內刃點冰，起跳！

　　闊別賽場已久的勾手四周，在所有人的矚目下騰空而起，隨後完美地落冰。

　　現場觀眾瘋狂般歡呼起來，但是路西自己的感覺其實沒有很強烈，實際上奧運會前那一次，他的4Lz並沒有做成功，這是三年來第一個成功的4Lz.

　　但現在都沒心情高興。

　　路西已經完全沉浸在這個節目裡。

　　童年情景，這正是他的童年情景。

　　最後的一段《在火爐旁》，是純粹的甜蜜。因為愛而相互扶持，因為愛而無所畏懼，路西的狀態好得出奇，輕盈地完成了最後的兩組跳躍，還有聯合旋轉，最後伴隨著漸遠的音樂，他以一種「和愛人在花園中漫步」般的姿態在冰上遛了兩步，慢慢地停下，回頭笑了笑。

　　這是路西第一個不是在強節奏裡定點結尾的表演，他想表達的正是那樣一種未完待續的感覺。

　　滿懷幸福的少年，溫柔堅定地走向下一個完滿的夢境。

　　現場的歡呼聲仿佛這不是一場競技比賽，而是超級偶像的個人秀。路西衝著觀眾席笑了笑，又向運動員席別那裡找鄧暢的眼睛，他笑得好甜，攝像機很懂地切過去，看見即將登場的金牌熱門選手鄧暢，神色淺淡地抹了一把眼睛。

　　路西笑著致意，天上又下起了毛絨雨。

　　兩年多前路西粉碎性骨折，兩年多後他登上冬奧賽場。

　　講了自己十七年冰上生涯裡最完美的一個故事。

　　——

　　下冰時路西自己還有點恍惚，分不清到底是在戲裡還是戲外，陳岐手都抖了，摟著他的肩一直哆哆嗦嗦，路西覺得自己肩膀都被敲進去一塊。

　　“找不到任何毛病。”陳岐一直喃喃地說，“太完美了，世界紀錄，絕對是世界紀錄。小西你有牌子了。”

　　被他這麽說了路西才感覺到一點真實，真實之余又難以置信，雖然他知道自己滑的很好，他也拿到過很大的比賽——指的是世錦賽——的冠軍，但，奧運獎牌，真的嗎？只是說這個詞都覺得，太遙遠了。

　　——

　　坐在等分區。

　　之前的世界紀錄是折原千裡選手創下的219分，陳岐說路西能破紀錄，路西覺得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他這次的表現很好，又是主場作戰，但……

　　現場突然山呼海嘯般的狂喊起來，路西看著大屏幕上的數字，他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次。

　　眼眶突然就熱起來了。

　　自由滑總分那裡的數字，赫然是2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