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穿行不息,車輪碾壓雨水的聲音在耳邊漸漸模糊。
鍾予章後來說的話,他都沒聽清。
到達小區樓下,時尋與鍾予章告別,渾渾噩噩地回到家。
房門關合,小柴焦急地迎接時尋歸來,可時尋卻余不出心力照顧它的情緒,只是靜靜地瞥了它一眼。
似乎是感受到了悲傷,小家夥竟安靜下來,隻瞪著晶晶亮地眼睛朝他望著。
時尋倚著門背下滑,門板拉扯著他的衣物,卻無法阻止他沉重的身體。
沮喪沿著無處不在的黑暗侵襲而來,頃刻間吞沒了所有。
原來柏沉故始終避而不談,是他早就知道,即便他們得到的是“好消息”,也終會因分崩離析的人心慘淡收場,可若是“壞消息”,事情只會更加糟糕。
無論如何,都是死局。
時尋伸手壓住冰涼的地板,卻在余光裡瞥見了一樣本不屬於這裡的東西。
一架秋千正佇立在落地窗前,月光賦予他銀白的皮膚,在黑暗中靜靜發亮。
秋千?家裡怎麽會有秋千?
時尋站起身,踏著月色裡破碎的光影一步步前行。
直到他距離秋千只有一步之遙時,放置在一旁桌面上的音響忽而開啟。
暗紅色的提示燈頻閃著,音響裡傳出柏沉故的聲音。
“本來打算晚些再送你的,但我知道你今晚肯定會難過到失眠。”
喇叭傳出的聲響音質不高,記錄下的人聲滿是噪點,卻不失半分柔和,繾綣地纏繞在時尋耳畔。
“我們無法預測未來會如何開展,正如我從來沒想過會與你重逢,你也未曾預料到我會在這裡留下這段話一樣。”
時尋伸出手,感受著繩索間傳來的粗糲,藤枝微顫,連帶著秋千也輕輕搖擺。
音響還在播放,與月色盡訴溫柔。
“世事變化無常,但我一定竭盡全力留住你在乎的一切,直到最後一刻,秋千是,阿婆更是。
“我希望我的阿尋永遠快樂,所以,能為我笑一笑嗎?”
一滴溫熱從臉頰無聲滑落,砸在秋千狹長的影子裡。
埋於夜色的聲音微微顫抖:“柏沉故……我在笑了。”
第64章 “打的就是你。”
幾天后,阿婆的檢查結果出爐。
一份病灶無擴散的消息在病房傳開,病友們紛紛道喜,時尋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他多次嘗試聯系阿婆的女兒,始終沒有得到反饋,甚至連她的兒子,也在那場鬧劇發生後人間蒸發。
為減輕他的負擔,柏沉故請了護工照顧阿婆,但時尋還是很少離開醫院。
他不想過多牽扯柏沉故的精力,便自己花時間了解有關肝移植的信息。
看著阿婆每況愈下的身體,他才明白鍾醫生口中的“不容樂觀”不僅是說說而已。
一日上午,時尋接到老師的電話,是問他關於進實驗室那事的考慮結果。
秋風寒涼,從樓梯間的窗口擠進,連同陰潮的牆壁一起褫奪他身上的暖意。
時尋沉默良久,歎了口氣。
歎息聲在樓道的空蕩裡擴散,見證著他無可奈何的抉擇。
“謝謝老師的栽培,但還是不了,家裡阿婆病重,我沒辦法不顧她的死活安心進實驗室,真的很抱歉。”
聽到他這麽說,老師忙問:“病了?老師這兒認識不少專家,需要幫你引薦一下嗎?”
時尋禮貌地道謝:“不用了老師,我先生就是醫生。”
電話那頭驚訝地頓了頓,沒有繼續問下去。
老師拉回話題:“照顧好家人的同時也照顧好自己,實驗室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如果有回旋的余地,你隨時聯系我。”
在走廊裡空坐了幾分鍾,時尋推開防火門,徑直向醫生休息室走去。
這個時間,柏沉故正在裡面小憩。時尋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停在他的床邊。
昨晚手術到凌晨,柏沉故直接在醫院睡下了。
短暫的休息沒能掃去他眼底的烏青,他的嘴唇略顯蒼白,少了幾分往日該有的健康血色,下顎也生出一層淺青色的胡茬,透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時尋的心口像是被緊緊捏了一把,湧起一陣無法掩飾的酸澀。
柏沉故眉峰擰起,藏匿的憂心化作眉間的褶皺,即便是在睡夢中也難以消解。
時尋心疼地抿住嘴唇,伸手探向他眉心的陰影,又在即將碰到時收了手。
算了,吵醒他就不好了。
他幅度極小地放下手裡的早餐,不再打擾柏沉故休息。
時尋去護士站打聽,驚訝地得知今晚居然還是柏沉故的夜班,他趕在查房前找到了鍾予章。
“鍾醫生,今晚怎麽還是柏沉故值班?我看其他醫生也沒有這麽高頻次的夜班,這樣下去人會吃不消的。”
鍾予章攏住手裡的記錄板,回答道:“正常夜班當然沒這麽頻繁,和上次你住院時候一樣,是他自己主動要求換的。”
時尋迷茫地眨動眼睫:“等等,上次我住院的時候他連值夜班不是因為你有事嗎?”
“怎麽會。”鍾予章乾脆地否認,“我就是再有事,也不能和前一天才值過大夜的人換班。我那時還覺得奇怪,現在想來他肯定是擔心你。”
時尋有些難以置信,畢竟那時候他們的關系還十分淡薄,柏沉故沒理由犧牲休息時間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