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改變了無數,只有荷花路周邊的一切這麽多年都大同小異,鐵板凹陷的橙色天橋、擁擠的街道小巷、路邊四季常青的香樟樹和花壇裡的迎春花,都坐落於此處,仿佛被遺忘在了這片老城區的一隅。
是即將進入寒冬臘月的晚秋,天氣比起前些年,已經叫做反常,有些異常的冷了。這條稱得上十分熟悉的小巷裡依然擠著小攤小販。
即便如此,施澤也已經很久沒來過,恍惚間又覺得陌生。
前面的炸串攤生意火爆。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孩看起來髒兮兮的,剛伸手接過火腿腸,路也不看,埋著頭往前衝,書包一甩就甩到了施澤身上,整個人差點撞上施澤。他被攔了下來,起先還不服氣,抬頭一看許是發現眼前的人長得過於高大了些,立即變了樣地囁嚅道:“對不起啊,哥哥,我不小心的,別打我……”
“走路小心點,知不知道?”施澤剛做完手術不久的胳膊被剛剛那一下撞得隱隱作痛。他哼笑一聲,放走了這個眼睛閃著靈光、睜得老大的小男孩。
高三複讀一年考上了軍校的施澤,畢業後原本可以選擇進入軍工單位留在雲城,但作為和父親談好的條件與代價,並想過離開雲城嘗試忘掉一些過往,施澤最終去了外地的基層部隊實習。雖然變故很多,但終究令長輩們如願以償,從軍這條道路,終於令他英武嚴肅的父親和大伯滿意了一回。
偏偏有著命運使然,施澤這次出任務不小心傷了胳膊,莫名其妙還立了個功,電話裡他媽一哭二鬧三上吊著,到底讓他借著養傷休假回了雲城。
施澤不知道這次能在雲城待多久,更不知道是不是不會再走了。
可他再一次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忘不掉的就是忘不掉。他還是回到了這裡。
傍晚的荷花路被最後一絲余暉照耀著,施澤路過菜市場,走進小區,看見了永遠在旋轉的彩燈和那家沒有招牌的理發店。
敞開的玻璃門裡,最近染著一頭粉毛的阿湯正拿著他鋒利的剪子,圍著客人的腦袋剪來剪去。店裡生意不錯,新招的小弟在裡面給另一個客人洗頭。
施澤當初在徐礫休學後的那幾個月就來過,阿湯那時還是紫色挑染,見了他有些驚訝,起初對他那副凶神惡煞又高大帥氣的皮囊不自覺欣賞著,聽見施澤是來找徐礫的,頓時挑眉默了默,猜到發生了什麽。
“徐礫不見了你來問我幹嘛,你是他男朋友還是我是?”阿湯看著施澤猶疑發愣的表情,心裡想替徐礫出出氣,生出些調戲高中生的念頭,他誇張地“噢”了一聲,“就知道不是男朋友,徐礫當初還跟我嘴硬呢。現在人也不見了,你再來找有什麽用。”
施澤的表情一變再變,越變越難看起來,阿湯心裡稍許生怯,瞅瞅他那身校服,繼續說:“我早說了,什麽事情都要開誠布公的呀,我是寧願去當男人光明正大的小奴隸,也不跟你們直男曖昧不清的,可惜誰讓徐礫這個傻東西不聽勸!”
“你走吧,我真不知道徐礫在哪兒,上個月就沒來剪過頭髮了。”
徐礫任何一點可探知可觸碰的痕跡都乾乾淨淨撤出了施澤的人生,仿佛他們從沒認識和開始過。那段荒唐卻也有過甜蜜和慰藉的時光,青春年少裡莽撞又直白的關系,因為不被施澤珍惜,反而隻遭到了踐踏和凌辱,它在消失時也是那麽猛烈,那麽令人無法忍受。
施澤走進了理發店。
他大學時也來過兩次,阿湯每回見了他都是一扁嘴一歎氣,說你怎麽又來了。
徐礫真的再也沒回來過。早兩年徐礫家一樓房子的門口還不斷有人晃悠,像是來找麻煩的,可連阿湯也再沒見過徐礫,不知道他在母親過世和休學後到底去了哪裡,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遇到了什麽麻煩,孤獨不孤獨,難過不難過?不敢再往更差的想了,想到最後,永遠只會回到那天下午,施澤想起了徐礫眼中的水光和乞求的眼神,也是孤獨的,是那樣絕望地看著他。他的心臟被扯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你怎麽來了?”
阿湯甩了甩頭上的粉毛,扭頭看見施澤時驚愕喊道:“你不是去外地當兵了嗎?我不會是見了鬼吧!”
施澤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為了不打擾理發店的客人沒說什麽,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他穿著身深色的迷彩外套,剃著圓寸的腦袋沒擋住帥氣可也更擋不住那股凶勁,什麽都不說感覺下一秒就能嚇跑這些客人了。
終於給眼下這位老太理完發,阿湯扶著人送了出去,回過身來直直往那邊架子走去,走流程般自如說道:“最近我們又推出了款新產品,五件套。”
阿湯一直以來副業做的是半吊子微商,天天攛掇人買產品,施澤雖然是稀客,但也逃不掉,想問徐礫相關的問題得先買了東西再說。
“天天賣你這玩意兒,不會被工商管理局上門打假麽?”施澤給他轉了錢過去,忍不住說。
“呸呸呸,”阿湯瞪眼罵道,“你怎麽跟徐礫一樣煩人了!我這是正經東西,不信你拿回去用就知道了!”
施澤嗤笑一聲:“不必了。”
“看不上我的產品就是不相信我阿湯的為人,”阿湯惱羞成怒地說,“小心你一輩子找不到徐礫了!”
施澤頓時沉默不語,起身站了起來,壓迫感陡升。
和阿湯這彩毛怪這麽多年也算有點交情了——男人之間的交情就是這麽簡單——至少在施澤看來是這樣的。他後來大概弄懂了阿湯的屬性,說起話來其實有點頭疼,阿湯說話從來東一句西一句,嘰嘰喳喳不著邊際,這麽久以來,施澤來一回買一次產品,依然什麽有價值的消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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