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部戲,是他走私帳投資的啊。
裴與墨從衣架上取了襯衫換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中,語調展現出一種極致的冷冽和鋒利,“在片場乖乖等著,我兩個半小時候到。”
江璨嚇了一跳,“與墨,你要來找我?別來,現在太晚了,而且真的沒什麽事,真的。”
車鑰匙已經拿在手裡,裴與墨:“那到底怎麽了?”
江璨小聲,“就是劇本…”
提到這裡,他的語氣又變得沉痛悲哀起來,內容卻是截然不同的微小可憐,“許凌雲他是個壞蛋嗚嗚嗚,他藏了劇本,小怪物一個怪物好可憐嗚嗚嗚…”
裴與墨:“……”
一片搖搖欲墜的葉子從樹上落下,成了滿地菊花間唯一的異色。
小孩子疑惑地看著地面新鮮翻起的泥土,年輕人眼眶裡盛著悲哀的淚,老人顫顫巍巍的,緘默地直視死亡。
嗩呐嘹亮地響起來。
人們跪在墳墓前,他們穿著熨帖得太過生硬的麻衣,身上每一筆線條都格外尖銳而深刻。
一輩子說話都溫溫軟軟的夫婦,卻以格外吵嚷和聒噪的一天畫上句點。
盛大的哀禮持續到傍晚,到夜幕降臨時,所有人都離開了,隻留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和一個眼眸澄澈的年輕男人。
老人:“哥,媽媽走了。”
男人垂眼,“嗯。”
老人老得讓人都不敢相信她年輕過,她的皮膚都泛出泥土的顏色,面容枯萎得像開敗了的花。
說話的速度也很慢,“我也快走了。”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幾塊相鄰的墓碑。
最那邊躺著的,是撫養了他幾十年,被他喊了幾十年爸爸和媽媽的人。
過來一些的新鮮泥土下,躺著他前幾日去世的妹夫,活了九十歲,是人類間很長壽的年齡。
旁邊橄欖樹下的小墓碑屬於他們早夭的孩子。
哦對,還有一個空位,留給他的妹妹,那個把他從森林裡帶出來,給了他一個家的小女孩。
應了悲哀的預言,一周後,小女孩也要睡去了。
但時間在最後待她很溫柔,把失去了幾十年的朝氣短暫地還給了她,而她全部用來安置她的哥哥。
不老不死的小怪物,一整天都陪在他老態龍鍾的妹妹身邊。
老人不放心地為他一遍又一遍地整理厚重的衣物,鞋子,恨不得操辦完他余生每一個冬天。
他們和童年時的每一天一樣地打鬧說話,明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兩個人甚至都在笑,可藏在底下的,卻是無法隱瞞的擔憂。
“哥,草坪一定要好好修剪,不然春天會有蛇,還會有蟲子咬人。”
——我要死了,你怎麽辦?
“銀行卡都知道放在哪裡吧?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會好好地過下去嗎?
“東西都是給你的,誰要都別心軟知道嗎,要是有人欺負你,我托夢嚇死他。”
——好想一直陪著你啊,好不放心啊。
…
死亡是必將到來的結局,而比其更為悠長寂寥的,是惦記和想念。
不老不死的小怪物像是依偎在樹洞裡做了場夢,很長的夢。
馬上就要醒來了。
鏡頭最後從那滴滑落的淚上移過。
許凌雲大手一揮,“好!過!”
眾人屏住呼吸這才略微活躍起來,這場戲實在過分壓抑和緘默,沒有人不敬畏死亡,哪怕明知一切都是虛假的。
道具很快就被撤掉,場面也重新嘈雜起來。
燈光師和道具師又開始因為場地的擺放爭執不休,許凌雲把片子從頭到尾地又看了兩遍,連鄒月月都罕見地誇上幾句,“真不錯,這才是演戲嘛。”
鄒月月沒作聲。
自從江璨在她面前一拳乾倒一隻野生棕熊,她就視江璨為洪水猛獸。
可這回下了戲,鄒月月卻沒立刻逃跑,而是掏出張紙遞過去,“你…還好吧?”
江璨低低地應了一聲,“沒事。”
注意到這邊動靜,陳則、金城、言望都趕忙過來,助理跟在後面一路小跑,居然被擋在外邊。
金城把毛巾貼在江璨肩上,“入戲了嗎?都是假的,你看鄒月月一眼,她好端端的,也沒變老。”
鄒月月聞言就伸手揩把水,把皺紋和黏膠抹花。
一群人圍著,許凌雲過來,“怎麽了這是?”
江璨不想理他,又覺得哭得被人看到的樣子實在丟臉,隻把臉往毛巾裡蒙著,悶悶的,“壞人。”
許凌雲越看他越覺得自己眼光一如既往的好,笑眯眯的,“別難過,演戲嘛,想想我們這片子要送去評獎的,搞不好得影帝,有沒有開心一點?”
陳則充當氣氛組,拿了根句話充當“影帝,好棒,江影帝有什麽話想對大家說嗎?”
言望學著江璨的語氣,“感謝小公主,感謝經紀人,感謝《小怪物》劇組,感謝同組演員…”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
裴與墨過來時,就瞧到這一幕。
棚子裡布置的是秋天的場景,鼓風機在旁邊呼呼地吹著。
背景溫馨的小房子裡,攝影器材還沒來得及全部關閉,劇組幾乎所有人就圍在江璨旁邊,哄他逗他希望他笑。
那些人裡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他們看起來都很喜歡江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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