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生也明白,應該是他們誤會了。
上次的事之後,薛上在學校論壇發了帖子,澄清事實公開道歉,然後正式辦理了休學,謝生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這次他們出來玩也是臨時起意,薛上無從知曉,應該真的是偶遇。
“要不換一家?”沈鯨落低聲問謝生。
他們已經辦完入住了,這附近也沒有其他農家樂,謝生不想破壞大家出來玩的興致。
更何況有些事,有些人,躲是躲不掉的。
午飯是鐵鍋燉,老板娘親自下廚,燉得軟爛的玉米豆角排骨,鍋邊還貼了一圈玉米面餅,一半金黃酥脆,一半浸泡著濃鬱的湯汁,鍋蓋一揭開,香味兒直衝肺腑。
飯廳裡只有他們這一桌,去拿飲料時,謝生聽見老板娘歎氣。
“小薛又不出來吃飯,這饑一頓飽一頓的,孩子身體都造壞了。”
謝生拿果汁的手動作一頓。
“他經常這樣嗎?”
“是啊,這孩子年前就過來了,成天就自己關屋裡,之前我兒子叫他出來吃年夜飯,他也不來。不知道是不是跟爸媽吵架了跑出來的,天天沒點精神頭,就有時候早上出去溜達溜達。”
老板娘搖搖頭,她兒子跟薛上年紀一般大,看著總覺得心裡不好受。
“這人啊,不管什麽年紀,什麽處境,都得提著精神,精神頭兒要是沒了,人就垮了。”
謝生抿了抿唇。
他猜也能猜到。
薛上這一休學,就算和家裡正式翻了臉,他那個爸是個真正的變態,離開家,薛上才有活路。
“姨,鐵鍋燉的菜還有嗎?”
“有,還可多呢。”老板娘站起身,“怎的,沒吃飽啊?”
這孩子,長得秀秀氣氣的,飯量還不小。
謝生搖搖頭,“您幫我盛點,我給他送過去。”
“好嘞。”老板娘挺高興,“我就說麽,你們是朋友吧?好好勸勸他,這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老板娘一高興,菜就盛多了。
謝生端著滿滿一大碗燉菜和五六個玉米面餅,敲響薛上的房門。
一開門,薛上愣了一下,“謝生,你怎麽來了?”
謝生看著穿戴整齊的男生,又看看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房間,以及門口的行李箱,“你要走?”
“……嗯。”
“因為我?”
薛上連忙道:“不是!”
這話說了他自己都不信,薛上低下頭,“好不容易出來玩,不想給你添堵。”
“你走了我就不堵了?”
謝生把餐盤放在床頭櫃上,“先把飯吃了。”
薛上正感動,就聽謝生繼續道:“吃飽了好上路。”
薛上:“……”
因為藥物的副作用,薛上實在沒什麽胃口,但還是盡可能多吃了一些。
謝生看他吞咽得艱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還記得,初中時他們三個去吃燒烤,薛上和傅瀟比賽誰吃得多,兩人造了二百多串,最後是互相攙扶著出的燒烤店。
現在,他們仍在同一屋簷下,傅瀟在那邊喝悶酒,而他和薛上在這邊,相對無言。
“我們過幾天就走了。”
謝生站起身,低聲道:“你留下吧,別折騰了。”
薛上握著筷子,沉默不言。
直到謝生快要離開,才忽然出聲,“對不起。”
謝生回過頭。
“跟蹤,偷拍,抑製劑,還有那些……那些侮辱的話。”
薛上咬著牙,手微微發抖。
“所有的一切,對不起。”
“……對不起,謝生。”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他終於,當面對謝生說出了這句話。
然而,內心並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謝生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薛上抬起頭,淚眼裡透著迷茫。
“你拿走了我的抑製劑,導致我發情期症狀嚴重,無法緩解,但以這個為契機,我和我心愛的人提前互相表明心意,少了許多彼此試探的波折。”
“你在教室裡寫下那些話,將我隱藏多年的秘密和傷疤公之於眾,但正因如此,我逼著自己面對現實,放下一切,所以才有今天的自由和豁然。”
“可傷害就是傷害,我不會因為這些而原諒或感激你。”
薛上緊攥著拳,用力搖頭,他怎麽敢奢求那些。
謝生淡淡一笑,“但是,我接受你的道歉。”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放過自己吧,薛上。”
過去的歲月回不去,但你才二十歲,你還有很長很長的人生。
我們都有很長很長的人生。
謝生走後,薛上一個人哭了很久。
從日光正盛到夕陽西下,從星子稀疏到皓月當空。
午夜時分,薛上推開房門,走到院中。
他深吸一口冬日裡凜冽的空氣,仰起頭,在無邊黑夜裡看到了太陽。
雖然光芒微弱,觸不可及,但他知道,太陽,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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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眾人說好早起爬山,結果時間到了,誰都沒起來。
包括沈鯨落。
不知是換了環境格外放松,還是謝生的懷抱太溫暖,沈鯨落居然一覺睡到了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