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交到了好朋友。
那天他興高采烈地跑回家跟媽媽分享自己交到朋友的喜訊,誰知媽媽並沒有誇獎他,也沒有為他感到開心,而是突然一把抱住他,臉色慘白,如臨大敵地質問他對方的姓名、性別,恨不得把朋友的祖宗十八代都仔細盤問一遍。他回答不上來,他們才成為朋友第一天,於是他背著手,癟著嘴怯怯地看著突然變得有些可怕的媽媽。
幸好媽媽很快又恢復了平日笑意妍妍的溫柔模樣,撫摸著他的腦袋,柔聲告訴他:“小嶼不需要朋友,小嶼有媽媽就夠了。”
這種洗腦式的暗示讓如今的顧嶼再聽一下子就能發現不對勁,但是那時候的顧嶼根本聽不出來,出於對媽媽無條件的信任他傻乎乎地答應了,學著媽媽的話自我說服地想:媽媽最重要,小嶼要媽媽不要朋友。
大概是那個朋友給了高梓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從那天之後高梓對於顧嶼的佔有和控制越來越明顯,上下學親自接送,放學後要求他立馬回家,就連周末偶爾想跟同學出去玩一個小時都不被允許。再後來隨著年歲長大,顧嶼學會了反抗,高梓也做出了退步,偶爾也會允許他出門玩,但是每隔半小時就會查崗,先是溫和的短信詢問,如果顧嶼沒有及時回復便會采取電話轟炸。
有一次,顧嶼實在受不了她沒完沒了的查崗,故意不回她的短信,電話也統統拒接,故意和朋友玩到很晚才回家。結果他回到家看到媽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手裡還死死抓著手機。她不知道哭了多久,聲音都已經啞了,哭著喊「小嶼」的時候聲音粗啞的像是在砂紙上摩擦出來的聲音。
她看到顧嶼突然衝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哭得更加大聲了,邊哭邊用力地用巴掌打他後背。顧嶼卻感覺不到疼,隻覺得這樣的媽媽十分陌生,陌生得讓他有些害怕。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故意不回短信。
但是自從那次的「失聯」之後,媽媽對他的掌控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已經不再滿足於短信查崗,上學的時候她隔三差五會跑到學校外面,會與他事先約定好,幾點的時候去哪個地方讓她看一眼,好讓她安心。
顧嶼意識到媽媽對於自己的呵護已經是不正常的了,但是他無力反抗。他就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鳥,生了翅膀卻注定無法自由翱翔。
他還記得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語文老師讓大家寫一篇名為媽媽的愛的作文。其他同學形容媽媽的愛是溫暖的,幸福的,是安心的,只有他形容說媽媽的愛是令人窒息的。那一次的作文他意料之中不及格,並且還被班主任叫去談話了。
顧嶼講完又一個漫長的故事,長出了一口氣,看了眼再次眉頭深鎖的沈染軒突然彎了彎嘴角,心情平靜地問:“是不是覺得我的人生精彩得可以寫小說了?”
沈染軒不作答,嚴肅望著他,猶豫了一下,緩緩道:“前不久,小軒告訴我,你說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會成為籠中鳥。”
顧嶼毫不意外他會知道這件事,坦然地點點頭,指著自己說:“和我這樣的籠中鳥,你能接受嗎?”
沈染軒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良久才不確定地問:“你會像你媽媽那樣控制我?”
顧嶼笑容稍淡了一些,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講述道:“你知道嗎,在我還不知道她的過往之前,我對她的感情就一直很複雜。她是我媽媽,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毫無疑問,我是愛她的。因為不管她對待喻冉是怎麽樣的,在我的印象裡她就是個很溫柔的女性。可同時,她也讓我很困擾。她過度的關心讓我困擾,她對我病態的控制欲更是讓我窒息。我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離家出走,想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家,我寧願去流浪也不想成為任她擺布的提線木偶。”
說到這裡,顧嶼輕輕咬了咬下唇。咬得很用力,松開的時候還能看到淺淺的牙印。
最後一次發病,高梓已經並入膏肓了,醫院發來通知說可能就這幾天了。那是顧嶼第二次踏入那間病房,高梓已經沒有人形了,意識也不清醒,嘴裡還念叨著喻冉的名字,完全沒有發現顧嶼的到來。
顧嶼也沒有出聲,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躺在病床上自言自語,親耳聽著那道滄桑嘶啞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最後徹底失去了聲音。
“我是親眼看著她咽氣的,看著她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灰敗,看著醫務人員給她記錄死亡時間,給她蓋上白床單。你知道那時候我是什麽心情嗎?”顧嶼看著沈染軒,面色冷淡,一字一頓地說,“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悲痛,而是暢快。我覺得我終於解脫了,我終於自由了。”
面對已然說不出話來的沈染軒,他提起嘴角自嘲道:“覺得我很可怕對不對。親媽死了,不難過不傷心,居然還挺高興。”
沈染軒本能得想要否認,可是發現這時候他說什麽都沒有意義。
“知道為什麽我跟你說這些嗎?”顧嶼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往下說,“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努力避免她帶給我的影響,我不想成為像她那樣的人,但我發現我越來越像她。我遺傳了她病態的佔有欲,甚至是控制欲。”
“你聽懂了嗎?”顧嶼的語氣突然激動了起來,“我媽擔心會失去我,所以想要控制我,想把我時時刻刻綁著我。而我喜歡你,喜歡到走火入魔,也擔心你會被別人搶走,所以和她一樣想把你時時刻刻綁在我身邊,我也想把你關在籠子你,讓你隻屬於我。你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