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年怕他又要猶豫:“嚴總……”
“我去做。”嚴銳之終於被他纏得不行,不再看他,卻在轉過臉的時候輕聲答應了。
要是不答應估計這人能念叨一晚上。
賀年的話果然停了,看向他:“真的?”
嚴銳之沒回頭,皺著眉說:“給我約無痛的。”
“好,”賀年甚至擔心他即刻反悔,立馬站起來頭也不回往外走,“我現在就去找醫生開單。”
等聽見他的腳步聲徹底遠了,嚴銳之才翻過身來,看著病房頂上的燈。
剛才的護士說得沒錯,新的這一帶液體輸著是有點疼。
賀年風風火火地又回來了:“嚴總,那您先休息,等明天早上我再陪你去。”
嚴銳之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對方還穿著出門前囫圇套上的T恤,領口都皺了,此刻頭髮也有點亂。
可即使忙前忙後這麽久,依然是英俊而有活力的。
不知想到什麽,這次嚴銳之看著他的時間有些久,微微走神。
“嚴總?”不知道他為什麽看過來,賀年問道。
“沒什麽。”他很快收回視線。
賀年還記掛著明天一早要帶著他去做檢查的事,把那張唯一的小木凳挪近了一點,重新替他暖著手。
“睡吧,”賀年說,“我替你看著,等會兒輸完了會去叫護士的。”
嚴銳之沒說話,卻也沒再背過身去,只是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手背上源源不斷傳來對方掌心的熱度,他沉默地想,也沒那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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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銳之原以為自己會失眠到天亮,沒想到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連護士什麽時候過來拔的針都不知道,朦朦朧朧睜眼的時候,賀年正在他身旁皺著眉頭看發到手機上的檢查結果。
見他醒了,賀年把手機放下:“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嗎?”
睡了一覺加上輸過液,原本的疼痛確實都消失了,盡管還有點殘存的乏力,但基本無傷大雅。
嚴銳之站起身:“那我覺得……”
賀年把昨晚做的心電圖跟幾項檢查單帶上:“那我們走吧!”
積極得不行。
嚴銳之歎口氣,好歹昨天答應了,就差給賀年立個字據,再抵賴也沒必要:“行。”
周六的檢查室人少了些,但還是需要排隊,嚴銳之醒的時候時間剛好,到了那裡機器正叫到他的名字。
明明不是什麽多嚴重的檢查,嚴銳之卻覺得賀年比自己還要緊張。
他真的像個家屬似的把要準備的檢查單遞過去,醫生擺擺手示意:“去外面等著。”
“我……”他頓了頓,“我哥哥等會兒什麽時候醒,我是去觀察室那裡等嗎?”
“因人而異,有的幾分鍾有人一小時,不過這個代謝很快的,小夥子別擔心。”醫生隻當他年紀小,還安慰了兩句。
準備工作做完,嚴銳之卻發現自己還是有些緊張。
醫生都很匆忙:“一會兒就好了。”
他看見面前的儀器,明明還沒開始,他卻心裡一沉,像是再一次回想起一些碎片化的記憶。
翻絞的疼痛,乾嘔的感受又一幕幕湧上來,嚴銳之想要站起來離開,麻醉卻已經開始生效,逐漸變得昏昏沉沉。
於是那種疼痛消失了,而他又重新陷入另一個醒不來的夢裡。
這個夢原本是安詳的、平和的,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混入了別的聲音。
他好像又回到了醫院,但卻不是在檢查室。
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包裹了他,拽著他重重下沉、下沉,一直到某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
接踵而至的就是呼吸機的聲音,不知是誰的歎息,指向他的責備,和每一個失望的眼神。
再然後就是一個憤怒的男聲,這一次的聲音要清晰許多,每一個字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這副樣子裝了多久?裝乖的時候不會覺得惡心嗎?
——你不要碰我的東西!我不需要你幫我!
——那些人這麽說你,肯定是有原因的,難道你還沒發現嗎?
夢境裡他好像只能被指責,嚴銳之張了張口,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不是的,他沒有裝。
也是真的想幫忙……
畫面切換,心電監護儀發出刺耳的尖叫,他好像被推出去了,被一雙雙無形的手。
——她一定是知道了,知道你是同性戀病情才會突然惡化!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正常人!
——你讓我們惡心,讓我們蒙羞,她甚至不想跟你說話,走的時候一句話也沒有留,你為什麽還在狡辯!?
然後是腹部劇烈的疼痛,翻江倒海一般蔓延。
他想呼救,但卻啞著嗓子,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嚴銳之同學,我們都知道你學習一直名列前茅,但品行永遠是立人之本。
——即使異於常人,也不應該做那樣的事情啊。
——老師們都對你很失望。
我沒有,我沒有……
一隻手伸過來攫取了他的呼吸,他像是溺了水,氣泡將所有的希望都堵住,而在水面之上一片寧靜,一切事情蓋棺定論,翻不出一點水花。
不,他就要說。
他奮力地掙扎,拚命浮出水面,穿過所有失望和歎息也要繼續往前,他不再被人捂著嘴蒙著眼,他一定要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