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聲孟一就定在那兒了,像一隻被突然按停的小機器人。
他渾身僵硬地轉過身,在那兩三秒裡整個人如同被封印一樣,自己的喘息和心跳一下下清晰地響在耳邊,直到和陶雅溫柔又寵愛的眼神對上,那封印才驟然被衝破。
“媽?”
“嗯。”陶雅皺著眉打趣他,“多大了還哭鼻子了啊。”
“您、您認得......”孟一抹抹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聲線平穩一些,“您還認得我?”
“這是什麽話,”陶雅朝他招招手,“你個小迷糊鬼,媽媽怎麽會不認得你呢。”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孟一快步走過去,一把把她抱進懷裡,陶雅直笑,“哎呦,都上小學了還這麽黏人啊,那還是不要把你送到寄宿學校去了。”
孟一聞言怔愣兩秒,但很快反應過來,順著他的話說:“我不要去寄宿學校,我要一直賴在家裡。”
“那你就賴唄,省的你哥哥不放心,一天逃課七八次跑去看你。”她摸了摸孟一的手,又湊過去抵著他的額頭,“怎麽這麽燙啊,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孟一說。
陶雅還是不放心,拍拍自己枕頭旁邊,“來來來,鑽到被子裡來,你這兩隻手都冰涼著呢。”
孟一不住說好,連忙脫了鞋爬上去,被陶雅擁進懷裡那一刻,他連心尖都在顫抖。
離家多年的小孩兒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抱過媽媽了,久到他連代表媽媽的大號皮卡丘都不敢放在枕邊。
“怎麽還在抖啊?”陶雅摟著他的肩膀,用下巴在他發頂很慢很慢地蹭。
“沒事,我是......做噩夢了。”
陶雅取笑他,“夢到什麽了啊?”
夢到你們不要我了,夢到我把你害傻了,夢到我一個人在外面飄了很多年,飄著飄著就隨風散了。
孟一這麽想著卻搖了搖頭,說:“忘記了。”
陶雅歎一口氣:“忘了才好,我剛才也做了個噩夢,到現在還後怕呢。”
孟一抬起頭,“媽媽夢到什麽了?”
陶雅揉了揉他的臉,開口艱難:“夢到我要和爸爸去度蜜月,想著我們小豆丁在家會不會想媽媽呢,就把你帶出去玩了,結果我沒看好你,一個轉頭你就掉進湖裡了。”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陶雅聲線顫抖地連說兩遍,在他眉心落了好幾個吻,“還好你沒事,不然媽媽都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我們小寶還那麽小,那麽一點大,怎麽能永遠留在湖裡呢......”
孟一的眼淚徹底繃不住了,決堤似的湧出來,他不停地搖頭,和陶雅額頭相抵,抬手覆到她後腦上那道傷疤,“媽,疼嗎?”
陶雅眼底也沁滿了淚:“不疼呀。”
孟一哭著跪起來,一哽一哽地往外吐字:“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貪玩......”
往下磕的額頭突然被抵住,陶雅抬起他的臉看著他,過了良久倏地笑了,兩行清淚隨著那句話一起滑了出來:“孟一,你以為我當年跳下去,是為了要你這句對不起的嗎?”
“嗡”的一聲,什麽東西在孟一腦袋裡炸開,他整個人如遭雷劈。
“媽媽你、你知道......你醒了嗎?”
陶雅幫他擦過額頭上的薄汗,嗓音柔得像霧,“清醒的時間很少,大多時候都糊塗,但我每次醒過來都見不到你,我以為......以為我的小寶不在了,就不敢再醒了......”
無數次午夜夢回,孟一都深陷在害傻媽媽的噩夢中,殊不知陶雅零星的幾次清醒,望著找不到一絲小孩兒痕跡的家,也以為自己親手帶出孤兒院的孩子被永遠留在了湖底。
時間太長,相聚太短,他們陰差陽錯地錯過很多年,以至於直到今天孟一才說出一句道歉,陶雅才聽到一聲媽媽。
萬幸一切都來得及。
孟一抱著她哭了很久,眼淚把兩人的衣角都沁濕了,陶雅從床頭拿了本《小王子》,“還記得這個嗎?給媽媽再講個故事吧。”
孟一破涕而笑,“媽媽又偷懶。”
陶雅也笑,“我還記得你剛拿到這本書的時候字還沒認全,卻偏要板著張小臉硬講,遇到不認識的字就用蛋代替,企圖蒙混過關。”
孟一耍賴,“我不記得了。”
“是嗎?”陶雅捏捏他鼻子,“你在你的蛋蛋花上耗費的時間,使得你的蛋蛋花變得如此蛋蛋,這話是不是你讀的?”
孟一有些無地自容,臉扣在她懷裡,陶雅笑得淺淺的,“那天晚上可把我們折磨的不輕,想笑又怕傷你自尊,不笑又忍不住,爸爸當時在寫毛筆字,寫完一看,滿篇的蛋。阿想哥哥最壞,就記你一晚上能讀幾個蛋,說要和老師告狀,罰你抄寫,只有小寒哥哥最好,一個勁兒地鼓勵——”
“小寒哥哥?”孟一疑惑地看向她:“媽媽說的小寒哥哥是誰?以前的鄰居嗎?”
“嗯?不記得了嗎,你以前最喜歡他,還要給人家當童養媳呢,我以為以他的性子你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
孟一莫名有些臉紅,“我確實有男朋友了,但他叫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