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洄感到揪心,身子蜷縮在後座,呼吸困難。他試圖讓自己正常些,但身體不受控制,只能將窗子打開些,用冷風讓頭腦清醒些。
夾雜著雪的風吹亂了蘇洄略長的頭髮,一陣耳鳴襲來,他擰住眉頭,緊閉雙唇。
前座的司機發現不對,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蘇洄搖頭,手抓住座椅,眼神充滿防備和不安。
直到下車前,他都嘗試讓自己擺脫悲觀的預感,相信外婆會沒事,但那就像揮之不去的陰雲,投射在蘇洄心上。
在醫院裡,他找到了房東。對方很焦急,看到他後心放下許多。
她陪伴蘇洄等待醫生的救治結果,但時間太漫長了,一小時,兩小時過去,手術室的燈依舊沒有熄滅。
蘇洄不能讓房東陪著耗下去,對她不斷道謝,讓她先回去休息。
醫院裡白熾燈亮得刺眼,只剩下一隻行李箱孤獨地陪伴他。
等待的過程中,很長一段時間蘇洄認為自己服用的藥物失去作用了,他感到乏力、惡心,想象自己像一灘融化的橡膠,流在地板上,黏住那些接近又離開的醫生。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但沒辦法控制自己的不正常。
直到凌晨一點,主治醫師出現在他面前,很冷靜也很殘酷地對他宣判了結果。
“原發性肝癌,中期,並發症導致休克。”
這結果如同死刑,狠狠劈在他的心頭。
蘇洄愣在原地,眉頭輕微地皺了皺,大而空洞的眼在一瞬間湧出很多的情緒。他不確信自己真的聽懂了,也不明白應該問些什麽。
“你是病患家屬?”
蘇洄遲緩地點了頭,“她是我的外祖母。”
醫師點頭,這樣的情況他見得太多,已經見怪不怪。
“現在病人情況危急,要進ICU搶救,費用方面我們要提前和你說清楚。”
蘇洄立刻道: “多少錢都可以,請您一定救治我外婆……”
“這份通知書簽一下。”醫生遞過來病危通知,“其他的事我還要和你交代。”
“肝癌這個病的治療方案很多,中期的患者我們需要檢查判斷病人是否可以接受手術,然後才能決定方案,所以就算搶救過來,也需要住院一周,做檢查。
如果具備手術條件,我們會立即安排切除手術。如果沒有手術條件,我們也無能為力,只能進行保守治療。”
“手術……”蘇洄喉嚨乾澀,“手術可以治愈嗎?”
醫師明顯回避了他的視線,回答保守:“肝癌的治愈率很低,如果可以進行手術,概率會提高,大概率可以延緩生命。”
延緩生命。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蘇洄的鼻尖酸澀,不自然地垂下頭,清了清嗓子,“那……我現在需要做什麽?”
醫師讓護士帶蘇洄去登記繳納住院費。抑鬱期的他很難適應醫院的快節奏,剛勉強跟上,護士的諸多問題便砸上來,當頭一棒便是醫保。
“你是不是美國公民,有保險嗎?”
蘇洄聽了一愣,隨後搖頭,“沒有,不是。”
護士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漂亮的臉蛋和陳舊的大衣,“那你的醫療費用會很高,非常高。”
“需要多少?”蘇洄詢問。
“不一定。”護士盯著電腦登記,隨口說,“每個人都不一樣,你去問你的主治醫師吧。”
說完,她把單據交給了蘇洄,“先繳納ICU的費用,一萬美金。”
這個價格對現在的他而言幾乎是天價,但蘇洄沒有猶豫,刷了信用卡,詢問:“繳納之後,我外婆就會立刻住進去嗎?”
“會有人通知你。”護士瞥了他一眼,“你怎麽好像從來沒有去過醫院一樣?”
蘇洄垂下眼。
醫院恐怕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只是這一次,需要被治療的人不再是他了。
蘇洄像隻無家可歸的幽靈,遊蕩回外婆在的那一層,看著她被送入icu病房,但沒辦法進去陪她。
他一秒鍾也不敢離開,只能坐在走廊的樓梯,一夜未眠。
蘇洄不清楚這究竟是一場噩夢,還是現實,畢竟起點是寧一宵,只有夢裡才能見到。
每一秒鍾他都在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發了病,是不是產生了幻覺,或許這個時候外婆還在家裡,很安心地包著小餛飩等他回家。
他這幾年度過的日子,永遠都在試著站起來,永遠都被意外打得粉碎,疼也不覺得疼,隻覺得乾澀,連嚼碎了都咽不下去。
不知道下一記悶棍是什麽。
熬過16小時,外婆才從ICU轉入普通多人病房,蘇洄總算可以真正陪在外婆身邊,幻覺也被扎破,變成現實。
病房裡好冷,他跑上跑下,找到一間商店,又購買了一床棉被,給外婆裹緊。
她依舊昏迷,蘇洄握著她蒼老的手,握了好久。
接水的時候,他聽到有人議論,說外婆睡的床位的上一個病人,是昨天下午走的,睡夢裡就離開了。
第二天,檢查結果出來。主治醫師告訴他,幸運的是,外婆還有手術機會,但風險很大,成本也很高。他觀察著蘇洄,一再詢問他是否可以接受這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