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也什麽都沒問。
電話掛斷很久以後,蘇洄才放下手機,然後開始一口一口吃掉所有的飯菜,吃得很難,也很慢。他的眼睛始終是紅的,但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他根本就不需要再找梁溫尋求真相了。
每吃掉一口,過去的回憶就會毫無顧忌地侵襲。
他想起自己每次生病,寧一宵都會蒸一碗雞蛋羹,不放他討厭的蔥花;想到他後來搬出來和他同居,兩個人吃的每一頓飯;也會想起自己後來被切斷經濟來源,不得不在外面教小孩子畫畫時,因為吃不慣外面的飯,寧一宵會每天五點起來給他準備要帶走的午餐。
特意不做雞蛋羹,是怕被他發現嗎?
太笨了。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只有一個人記得他挑食的習慣,包容他的缺點。
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沒有比回憶更讓他痛苦的東西。
蘇洄就像跌倒後怎麽都爬不起來的孩子,反覆嘗試,被挫敗包圍。躺在被子裡的他,希望自己可以被沙礫或者泥土埋起來,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決心要躲在殼裡,誰也不見。
梁溫每天都來,一待就是幾個小時,可蘇洄幾乎不說話,不回應,冷漠而單薄,像鋒利的紙片。
單人病房安靜無比,善良的房東太太偶而會來陪伴,他們好像商量好那樣錯開,總不至於讓這裡太冷清。
她不會說太多話,但會打開電視,讓環境不那麽死氣沉沉。
分不清是第幾天,星期幾,也不知道是上午還是下午,蘇洄“被迫”靠坐在床上,和房東太太一起看新聞,但他的視線始終在被鐵絲網蓋住的窗戶上。
“哎,這不就是梁先生嗎?”她很是興奮,拍了拍蘇洄的膝蓋,“Eddy,那天晚上他把你抱起來帶走的。”
蘇洄並不想看,直到他隱約聽到Shaw,於是回頭,在熒幕上看到寧一宵和貝拉的照片,是他們被記者拍到,同往瓊斯家住宅的畫面。
腦子嗡嗡的,被嘈雜的聲音塞滿,蘇洄閉上了眼。
沒來由地,他想起寧一宵抱住他,用很溫柔的聲音對他說,有位攝影師不小心拍到了他們,曼哈頓,42街。
到現在蘇洄也沒有看到過那張照片,他不禁懷疑,那真的存在嗎?
還是寧一宵在騙他,像前幾天一樣。
卡爾還是會每天把飯交給梁溫,並且按照寧一宵的吩咐,詢問蘇洄有沒有好好吃。
梁溫告訴他,第一天蘇洄全部吃完了,吃了很久。
但從第二次開始,送過去的飯菜就幾乎不碰,他寧願吃醫院提供的難喝的奶油蘑菇湯,也不動筷子。
卡爾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寧一宵每一天都做不同的菜色,飯菜看上去也都很可口。
他為上司的付出感到可惜,但也不敢多議論什麽,隻好把飯菜原封不動帶回來。
寧一宵看上去沒什麽情緒波瀾,只是讓他倒掉,第二天照常做,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由於最近的收購談判進入收尾階段,所有人都忙得像打架,短短一周內,寧一宵就在紐約和灣區之間奔波了四次。
他即將和貝拉·瓊斯訂婚的消息傳遍灣區,奧恰公司也收到消息。
他們感到措手不及,談判代表也忽然理解為什麽MsnF這邊可以這麽堅持,無論開出怎樣的收購條件,都不松口,是因為他們背後有瓊斯集團。一旦這場婚姻敲定,瓊斯家雄厚的資本就會成為這所獨角獸企業的核心財力,上市指日可待。
寧一宵當天趕回灣區,和奧恰派來進行最終洽談的總經理見了面。
對方約在了灣區海邊的一個高爾夫會所,那裡環境優美,碧海藍天。
事實上,就在幾年前,寧一宵曾經來過一次這裡。
在當時的一次小型融資會後,幾個投資人打算去打高爾夫,當時沒人邀請籍籍無名的寧一宵,是他自己跟去的,因為其中一位投資人說,“打完球再聊”。
那天的太陽大到幾乎可以烤化柏油馬路,氣溫很高,寧一宵沒有備運動裝,就穿著襯衫西服褲站在太陽下,等待著他們。
期間,他盯著這些掌握著財富與地位的中年男人,觀察他們開低俗玩笑的嘴臉,發現其實這幾個人的技術也根本稱不上“會打球”,大多只是擺擺動作,命中率低得可怕。
而那一天,他自己的命中率也為零,什麽都沒有得到,除了這些人私下的白眼。
“Shaw,你應該很擅長高爾夫吧。”
一旁的奧恰總經理看著他,臉上掛著商業的笑容。
寧一宵也露出微笑,但很誠實說:“我不會。”
他沒有學,也從未打算要掌握這門運動,因為他很清楚,對所有站在這片草坪上的有錢人來說,會不會打高爾夫一點也不重要,有沒有入場券才重要。
他甚至不需要假裝自己會。
“是嗎?”對方笑笑,“你看上去很擅長運動的樣子。”
寧一宵沒有搭他的話,而是很直接地開門見山。
“杜克先生,我的態度始終是希望能夠促成和奧恰的合作,這一點,我想你是很清楚的。”
這雙東方的眼睛幽黑而深邃,難以從中辨別情緒,杜克忍不住揣度著他的意思。
眼前這個年輕人,隻用了三年時間,就帶領一個初創公司邁入市值二十億的大關,一舉成為灣區的明星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