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卡爾那頭已經沒有再尋求寧一宵做決定,於是他從樓梯間出來,整理了心情,回到了蘇洄的病房。
這一次裡面很安靜。
他抬手,敲了敲病門。
不意外地,裡頭無人回應。
每到這種時候,蘇洄就會變成一隻膽怯的蝸牛,永遠地縮在殼裡,寧一宵也沒有更多辦法。
他充其量只能抱著他的殼,試圖與他溝通,用最溫和最柔軟的方式。
房間門打開了,蘇洄感到不安全,他背對著門側臥著,雙手抱臂,眼神木然。
他的預感時靈時不靈,這一刻是準確的,盡管聽不見腳步聲,他還是感覺,來的人不是梁溫,也不是房東太太。
寧一宵最終站在了他的面前,視野裡,還是那雙他不熟悉的皮手套。
蘇洄從心底厭惡這雙手套,厭惡所有不曾出現在過去的寧一宵身上的東西,也厭惡自己。
“好點了嗎?”寧一宵問。
他知道自己得到的只會是沉默,並不為此感到難過。
寧一宵沒有坐下來,“你外婆今天上消化道出血,現在在ICU,不過搶救及時,情況穩定下來了。”
蘇洄終於有了反應。
“要去看她嗎?”
蘇洄聽完,沒有說話,但努力地用手撐住床,想試圖起來。寧一宵伸手幫他,卻更難過。
他發現自己不僅僅大腦愚鈍,甚至連四肢都無法左右,只能任由寧一宵扶他起來,為他裹上大衣,像六年前一樣。
停車場的風很大,蘇洄被寧一宵扶著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倍感煎熬。車子的駕駛座下來一個人,對寧一宵點頭示意。
寧一宵支開司機,“麻煩你去幫我買瓶水。”
司機也跟了他很久,心領神會,立刻點頭轉身便離開。寧一宵拉開後座的門,扶著蘇洄進去,自己從另一扇門進去,坐到了他的身旁,保持著安全距離。
兩個人之間的沉默靜得可怕。先說出第一句話的人,就像是朝深不見底的幽谷擲下碎石子的那個,在等待回響中耗盡勇氣。
習慣性地,還是寧一宵打破沉默,他知道蘇洄不想等,所以沒多說一句廢話。
“蘇洄,我負擔你外婆所有的治療費用,安排專人24小時看護,保證她的安全。”
如同所料,蘇洄拒絕了,“不用。”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救治及時。”寧一宵沒打算解釋太多。
蘇洄安靜地注視著遠方的黑暗,像是想要看破什麽,過了許久,才又開口,“條件是什麽?”
寧一宵說,“沒有條件。”
蘇洄並不相信,低垂著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有代價,看上去沒有代價的事……最可怕。”
寧一宵攥緊手,皮手套的褶皺勒著他的心。
“如果你這麽想,可以當做是借。”
“我知道你對我外婆有感激。”蘇洄盡可能平複著內心的痛苦,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正常人,“但這些太多了,我很難還給你,我現在……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電話還沒有掛斷,另一頭的卡爾從寧一宵進入病房開始,就聽得清楚,現在聲音變得更清晰,他捕捉到蘇洄的語氣,感覺氣氛不太對。
難不成寧一宵又要找他對峙?還是吵起來了?他不知應該怎麽做,甚至產生了幫上司在蘇洄面前說好話的念頭。
不過電話突然間掛斷了。
“那就用你自己還。”寧一宵開口,聽上去有些無理。
蘇洄沉默了幾秒,覺得他在開玩笑,於是輕輕笑了一下,望向寧一宵的樣子很美。
“我也沒有價值。”
第31章 N.拚圖計劃
說出這句話時, 蘇洄並不難過,他只是很麻木,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語, 也控制不了情緒, 甚至無法正常地接收反饋。
他就這樣望著寧一宵, 沒有任何表情。
奇怪的是,聽到這句話的寧一宵竟然皺了眉, 眼神中有很像痛苦的情緒,一閃而過。
蘇洄無從分辨,也不想揣測寧一宵的內心, 他已經精疲力竭, 所以轉過臉, 看車窗玻璃上凍結的冰。
他聽到寧一宵的聲音, 產生怪異的割裂感。
“既然是我提出條件,有沒有價值,應該由我判斷。”
蘇洄望著窗外沉沉的黑暗, 一些很頑固的記憶又重現。他記得自己提出分手那一晚說過的每一句話,也知道寧一宵記得,那一晚將他所說過的所有誓言都粉碎, 承諾過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笑話。
“我本來就虧欠你很多,這些我都清楚。”蘇洄沒看他, 開口。
寧一宵沒回應他的話,只是自顧自告訴他,“我已經決定好了, 這是對目前的你來說最好的做法, 如果你寄希望於只靠自己一個人,那就意味著你必須放棄你外婆的生命。
我知道你不忍心, 連我這個外人都做不到視若無睹,就當我在幫她。你如果實在介意,就慢慢還,我不著急。”
蘇洄扭頭面對寧一宵,半靠在車窗上。呼出的白霧覆在他的臉上,被車內的暖氣暈開,像墮入湖水的一灘月,漣漪就能蕩得粉碎。
“需要上床嗎?”他問。
寧一宵沒看他,嘴角平直,看上去就像個從來沒跟他上過床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