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越理越亂,或是下意識做出什麽別的、令人困擾的舉動。
蘇洄說著要走,眼神卻又想留。大樓的霓虹映射在他瞳孔,像兩汪在風中飄搖的燭火,下一秒就會熄滅。
寧一宵輕笑了笑,揚了揚下巴,“走吧。”
他看著蘇洄上車,也看著他趴在車窗,像隻被送養的小貓,一聲不吭地睜大雙眼,漸漸消失在車流中。
撤退計劃一再失敗,寧一宵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心。
一向現實的他,甚至開始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假如蘇洄沒這麽觸不可及,如果自己沒有負累,擁有的不是被貧窮和窘迫所寄生的命運,會怎麽樣。
幻想的存活期很短暫,一條信用卡還款信息就足以殺死,很脆弱。
回家後的蘇洄免不了一頓責罵,但他想著寧一宵受傷的樣子,不免有些走神,也就沒那麽在意。回到房間,他收拾了很多東西,最後發現可能大多都不需要,最重要的是藥,很多很多藥,缺一次都會不正常。
他開始害怕在寧一宵面前吃藥,害怕寧一宵好奇,去查這些藥治的是什麽病,害怕他討厭自己。
季泰履將這次出國視為一級危險事件,說了又說,連要派出去的保安都挑了好幾茬。蘇洄站在二樓的陽台看著樓下的幾名保安,心裡無端有些難過。
他不想一輩子這樣生活。
下樓,穿過後花園,他不小心聽到徐治和新來那個司機馮志國的對話。
“不是說好讓我去?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才過來的,現在除了開開車,什麽都做不了。”
徐治的聲音很好分辨,帶著偽裝出的善意。
“我是說過,但你現在只是司機,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你……”馮志國原本生氣,但無可發泄,又放低姿態,“主要是我兒子這次也去,派我一起,我還可以陪陪他。”
“你做不了保安的工作。”徐治說完這句,便離開了。
蘇洄蹲在薔薇牆下,揪了幾根雜草,安靜待了一會兒,確認無人才回到房間。
出發前他還和家裡吵了架,所有參加研討會的師生都定的是經濟艙的機票,但季泰履一定要讓他和三名保安一起乘坐商務艙,與大部隊分開。
最後還是外婆出面,解決了問題,在協商下讓蘇洄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臨走前,她把蘇洄叫到了自己的房間,給了他一顆紅色的小轉運珠,綠豆大小,用細細的白金鏈串起。
“我給你戴上。”外婆解開扣,“這是我以前求的,很靈的。”她戴好,調整了珠子,“外婆這一輩子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以後也保佑你。”
蘇洄不想讓外婆把好運氣給他,“外婆,還是你戴著吧。”
“聽話。”她笑得慈眉善目,摸了摸蘇洄的臉頰,“去那兒要多和同學、朋友一起玩,不要落單,知道嗎?”
“嗯。”蘇洄抱住她,任由外婆輕拍自己的後背。
盡管如此,他還是在心裡祈禱,祈求菩薩能讓外婆一直健康平安下去。他自己怎麽樣都可以。
飛機是上午九點,蘇洄早早就來到了機場。身為一個成年人,被保安跟著會很奇怪,於是蘇洄給他們買了煙,拜托他們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盯梢。
寧一宵是和幾個同學一起來的。人群中,蘇洄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穿著很簡單的黑色短袖襯衣和灰色長褲,身材高挑,鶴立於眾人之間。
蘇洄的耳機裡播放著音樂,充滿暗示和鼓勵的歌詞淌過周身,但他還是未動。人群簇擁中的寧一宵朝他看過來,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同他打招呼。
他也抬了抬頭,帽簷下露出一雙漂亮的眼,還有小小的銀色耳圈。
那天的天空藍得沒有瑕疵,像蘇洄想象中的海。無論是透過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還是機艙裡狹小的窗戶,看過去都很美,令人讚歎。
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此好起來,因為座位的分配按照系別,他沒能獲得和寧一宵同排座位的機會,十三小時的飛行漫長得像一場循環播放的爛電影。
蘇洄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狹小的座位卡住了他的意識,吃過藥後愈發昏沉,周圍的同學都不熟悉,也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
下飛機已經臨近深夜,但這裡的繁華似乎永不熄滅。大巴車載著他們前往中心城區,蘇洄感到眩暈,來不及觀賞夜景和車流魚貫的街道。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摸了半天才找到。
[寧一宵:不舒服?]
蘇洄內心某個晦暗的小角落忽然被點亮。
[小貓:嗯,有點想吐。]
寧一宵盯著屏幕,不自覺打出“小病秧子”四個字,後又刪掉。
[寧一宵:下車買點水喝。]
[小貓:先回酒店。]
[小貓:你不要和別人住。]
寧一宵覺得他開始對自己表現出任性了,但不知為何,盡管內心很受用,潛意識的退縮卻從未停止過。
[寧一宵:嗯。]
他望著窗外繁華的夜色,想著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融入到這裡,而不只是一個來訪者。
如果做不到,爬不到這樣高的位置,寧一宵寧願自己從未來過。
對蘇洄也是一樣。
大巴車停在了一間看上去還不錯的星級酒店,王教授的助教幫忙分了房卡,讓大家臨時分配好房間。許多人都邀請了寧一宵,認為他可靠友善,會是個不錯的室友。但意料之外的,寧一宵並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用笑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