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對他馬首是瞻,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擦不掉的汙點。
他還記得父親的模樣,很溫柔,很有耐心,會給他買許多他喜歡的繪本,鼓勵他做想做的事。父親還有個親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是個小有名氣的策展人,所以很小的時候,蘇洄就可以跟著去參加一些展覽。
他們站在蘇洄看不懂的藝術品前開展過於童真的討論,然後一起捂著嘴小聲笑。叔叔會故意學他,用很誇張的表情和孩子氣的口音學他說,“哇,好漂亮啊。”
只是那個叔叔後來生病了,他們說叫精神分裂。
那個時候蘇洄不懂,人的精神怎麽會裂掉呢,又不是餅乾和瓷器。後來他接到叔叔的電話,他說,他的肚子裡有一條大蛇,那條蛇會和他說話,晚上他睡不著,總是聽到蛇爬行的聲音。
可那時候的蘇洄還是個六歲的孩子,聽不懂,隻覺得新奇,好像在聽故事。
再後來叔叔被送進醫院,而季泰履強行把蘇洄帶走,很殘酷地告知他,以後永遠不允許和叔叔見面。
季家的每一個人都在無限地貶低和醜化叔叔的疾病,將他描繪成一條險惡的毒蛇,不許蘇洄靠近分毫。
世事無常,從蘇洄確診的那個夏天起,他也成為季家人心裡揮之不去的蛇影。
如果可以,他真想成為叔叔肚子裡的那條蛇,至少安全溫暖。
跪在地上,蘇洄感到熟悉。
從小就是這樣,他做錯事得不到任何容錯機會,常常被關進來,只是那個時候還會有柔軟的蒲團和一張小床,他只不過不能去花園玩,不可以在明亮的書房看書畫畫,而現在他什麽都沒有,被要求默念靜心的佛經。
蘇洄根本不想念什麽佛經,他壞掉的大腦接收不了任何信仰的洗禮。蘇洄就這樣挺直跪著,閉著眼,想到願意和他一起躲在繭裡的寧一宵。
他慶幸自己把玩偶送給了他,這樣一來,仿佛只有軀殼在這裡接受懲罰。而真正的他,其實還留在那個充滿安全感的出租屋裡,沒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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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洄消失了整整一周,一直到放暑假的前一天,他都沒有出現。
寧一宵心中不安,發了很多消息,也打了電話,但聯系不上,最後只能在開會的時候旁敲側擊,詢問王教授,但得到的回答卻是他生了病,在家休養。
這種搪塞外人的借口,並不能打消寧一宵的懷疑,他試圖通過部裡的關系詢問金融系的學生,依舊無果。
那個學生甚至笑著說,“蘇洄啊,他經常這樣的,動不動就好像休學一樣不來上課,短的話一周就來了,長一點幾個月,很正常啦,說不定明天就出現了,你找他有事嗎?”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蘇洄和這所學校的連系是如此微弱,甚至沒有一個能解釋他消失原因的朋友,一個也沒有。
“也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寧一宵笑了笑,“他……之前用我的卡借了一本書,到還書的日子了。”
同學笑得更大聲了,“那你慘了,他可能回不來哎。”
寧一宵感到不舒服和失落,好像生病的是自己。
和蘇洄一起度過的夜晚仿佛真的不存在過,因為他那麽容易就消失了,無影無蹤,除了那隻小貓玩偶,沒有任何證明。
假期將至,他被系裡的老師叫去幫忙維護服務器,這些事寧一宵都願意做,只要能給老師們留下好的印象,所以從大一以來,他就是老師們心中最合適的“幫手”,一個不錯的勞動力。
剛敲了幾行代碼,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寧一宵頭也沒抬,繼續敲鍵盤,“門沒關,請進。”
門應聲推開,他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叫他學長。
寧一宵一抬頭,來人正是之前李聰口中剛報道就被很多人追求的夏知許,同系的學弟,也是老師們口中的資優生。
由於老師的青睞,寧一宵當過一年級的實驗課助教,碰巧帶過這個班。夏知許每次的作業都非常出色,編程能力極高,寫的代碼簡潔優雅,連注釋都無可挑剔,只是沉默寡言,唯一幾次交談都是關於課程報告。
寧一宵臉上的表情松弛些,笑了笑,“你也被老師派來乾活了?”
夏知許點頭,“嗯,楊老師讓我幫忙錄成績。”
他按照要求,坐到了和寧一宵挨著的工位上,晃動鼠標解鎖屏幕。剛錄了兩個人的信息,他忽然想到什麽,轉頭對寧一宵說,“對了學長,剛剛我等楊老師的時候,聽到他和另一個老師提起了去美國交換的事,名單裡的備選好像有你,聽說還有一個研討會,馬上也要舉辦了,會讓有機會去交換的學生去。”
寧一宵停頓了一下,看似不在意地笑道,“是嗎?你消息可比我靈通,我這邊完全沒聽說過。”
“真的嗎?”夏知許笑了,“那我算是第一手消息了。也是湊巧,可能他們討論的時候忘記我在旁邊了。”
寧一宵看向他,發現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夏知許笑,原來他笑起來還有一對虎牙,“知許,你今天心情不錯。”
夏知許一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嗎?”
“你平常好像總有很多心事,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順其自然。”寧一宵一副兄長姿態,寬慰過後又開玩笑道,“如果刺探軍情能讓你開心點,我不介意你多幫我打探打探,有好消息學長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