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護工這麽說,蘇洄這才答應離開病房, 坐車返回公寓。
他心內有些不安,路途中又有些擔心寧一宵工作上的問題,但隔行如隔山, 他又毫無資源,幫不上一點忙。
蘇洄想給寧一宵打電話, 又擔心打擾他的工作,思來想去還是放棄。
回到公寓,他開了門, 看到第一時間迎接的雪糕, 便蹲下來抱了抱他,撫摸他的頭, “好乖啊雪糕,我給你倒了兩天的飯,你都吃完了嗎?”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換鞋,卻忽然發現了寧一宵的鞋。
寧一宵在家?
蘇洄想他大概是回來補覺,或是在家辦公,走到客廳卻也不見人影。雪糕直接跑上樓梯,像是在暗示蘇洄,他的主人在二樓。
於是蘇洄也上了樓,經過走道,來到那個空蕩蕩的主書房,果不其然,寧一宵就坐在沙發上。
但他看上去並不好,弓著背,手肘搭在膝蓋上,手扶著額頭,似乎很累。
“寧一宵?”
蘇洄很輕地叫了他的名字,走過去,半蹲在寧一宵跟前,很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臂,仰著臉問:“怎麽了?是不是工作上的事還沒解決?”
寧一宵並沒有立刻回答他。
他的樣子看上去很難過,令蘇洄也跟著傷心起來,他試著給予安慰,“這兩天肯定累壞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啊?我給你揉一揉,好不好?”
剛說完,寧一宵便俯身,抱住了蘇洄。
蘇洄頓了頓,也伸出手臂,放在寧一宵的後背,隔著柔軟的針織衫很輕地撫摩,為了讓寧一宵快點恢復,蘇洄笑了笑,哄著他,“我就知道,你肯定很累,辛苦你了,抱抱你。”
蘇洄表現得像隻溫順的小貓,貼靠在他身上,明明自己也傷痕累累,卻盡力安慰。
寧一宵忽然就明白,為什麽重逢的那一天,蘇洄會小心翼翼地問他關於信的內容。
原來他說的根本不是季泰履拿給他看的那些信紙,而是他被困在暗無天日的精神病院,日複一日寫給自己的信。
困擾寧一宵整整六年的問題,在看到那些信的內容時,終於不攻自破。
他一度以為蘇洄並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一時的情緒高亢,看似愛上了,但實際只是病理發作。正是因為蘇洄沒有愛過他,才能那麽輕易地離開,消失得徹徹底底。
而他從出生起就被親生父親拋棄,母親也悄無聲息離開,他從來沒有像孩子那樣對拋棄者哭喊控訴,早就學會了沉默接受。就連再次遇到蘇洄,也沒辦法不體面地索問當年的理由。
蘇洄也一樣,他以為自己收到了那些信,以為他沒有給出任何回音,不願意見他,不想救他,可再次見面,蘇洄也隻敢小聲地問一句,被他轉移話題後,便再也不敢提起,甚至不敢表露出任何難過與失望。
他們差一點錯過第二次。
寧一宵一想就痛,蘇洄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軟刀子刮在他心頭。
“對不起。”
聽到寧一宵說這句話,蘇洄有些莫名,心下甚至感到害怕。
“為什麽說這個?”蘇洄的語氣很輕,也很謹慎,“發生什麽了嗎?”
他試圖站起來,將寧一宵也拉起,“你肯定是睡眠不夠,很難受,我陪你睡一會兒好不好?”
寧一宵沒有阻攔,跟著蘇洄進入臥室,任他攤開被子,讓自己躺下去。
蘇洄也躺下去,和寧一宵面對面,靠得很近,他取下寧一宵的眼鏡,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梁,指尖碰了碰他的眼瞼,像是想讓他閉上眼。
“我哄你睡覺吧。”蘇洄小聲說,“我哄過雪糕,他很快就睡著了。”
寧一宵被他的話逗笑了,嘴角微微揚了揚,又落下來。
蘇洄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背,小聲地反覆說,“睡吧,睡吧,醒來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寧一宵睜開了眼,望著他,“蘇洄。”
“嗯?”
“這六年,你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嗎?”
蘇洄的手一頓,愣了半晌。
聽到寧一宵說起六年,他的心猛地跳了跳,一瞬間不知應該說什麽。
寧一宵握住了他的手,擰著眉,“蘇洄,我沒有不想去見你,我確實生你的氣,但我從來沒有想過不要你。”
蘇洄皺了皺眉,眼神中漫起迷惘的水霧。
他不懂,所以什麽都沒有說。
“我根本沒有收到你寫的信,一封都沒有。”
寧一宵的眼中極少見地出現了委屈與痛苦,這些情緒在平常根本與他無關,他永遠冷靜、理智,掌控一切,可現在卻像是一個錯失一切的孩子。
“今天早上,我才收到,是丹妮打包好寄來的。”
哪怕他收到一封,也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找蘇洄,無論多遠都會把他找回來,怎麽可能讓他關在那裡受苦。
蘇洄終於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大腦遲鈍地運轉著,他忽然感覺呼吸困難,像隻應激的貓,產生生理性的不適,眼眶也一下子就紅了。
“沒收到……可是,她說她寄出去了,每一封我都很認真地寫了地址……她跟我保證過,她答應我一定會寄出去的……”
蘇洄望著寧一宵的眼睛,對視幾秒後,掉了眼淚,也笑了出來,笑容很苦,“所以我被騙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