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寧一宵半摟著蘇洄,腳步放得很慢,盡可能配合蘇洄的步調,將他帶到一樓的茶水間,關上門,扶著他靠牆坐下。
這時候,他方才的冷厲也全然褪去,溫和得如同另一個人。
蘇洄坐在椅子上,雙目暗淡,幾乎只剩下一副沉重的外殼,什麽都聽不見,也感覺不到,幾分鍾前貫穿全身血液的那種激情和快樂完全消失,所有他曾有過的自信和喜悅也蕩然無存。
身處這座美麗的藝術館,他不再感到自豪或滿足,不再有任何夢想實現的幸福感,而是被自我懷疑重重地壓製住,壓得透不過氣。
我做的東西真的有資格擺放在這裡嗎?那些像垃圾一樣的、毫無創造力的東西,堆疊的廢棄物、碎紙屑,毫無美學價值的殘次品,這些憑什麽堂而皇之地放置在這裡,引人觀賞呢?
蘇洄的腦中充斥著這些壞念頭。
明明為這次個展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從無到有,一點點構築成現在的樣子,可到了最關鍵的一天,他卻自己點了一把火,將一切成果付之一炬。
全部被毀掉了,所有人的付出,都被他毀了。
他幾乎想要掐住自己的咽喉,毀掉自己。
灰暗的情緒如同一座雪山,冷酷地壓倒了蘇洄,隻給他留下冷冰冰的絕望。
“蘇洄。”
寧一宵半蹲在他跟前,握著他的手,為他遞上一杯溫水,“要不要喝一點?”
蘇洄花了比平時長兩倍的時間給出反應。
他搖了頭。
寧一宵拿開了水,抬手撫摸了他的臉頰,望著他,語氣柔和,“沒關系的,這不是什麽要緊的事,采訪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出面解決。就當采訪提前結束,接下來我們就沒有工作了,對不對?”
蘇洄說不出任何話,他甚至覺得寧一宵要被迫出現,被迫解決這些本與他無關的麻煩,都是因為自己,因為他的缺陷。
他在鬱期的表象總顯得冷酷無情,了無生機,但寧一宵很清楚,這並非他不想給出回應,是因為他的思維衰竭到幾乎不起作用,能想到的也只有負面的東西。
寧一宵坐到他身邊,將蘇洄拉入自己懷中,溫柔地撫摸他的後背,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給予撫慰。
在他溫熱的懷抱裡,蘇洄感覺到細密的痛楚,長久的沉默中,他終於忍受不了,艱難地說出了對自己的苛責。
“寧一宵,我又搞砸了,全毀了……”
寧一宵叫停了他的自我歸因,“不,不是這樣的。”
他用非常堅定的語氣對蘇洄說,“你沒有搞砸任何事。剛剛的采訪一點也不重要,蘇洄,重要的不是媒體,而是你的作品,是那些來觀展的人。”
“可我做的這些什麽都不是……沒什麽價值……”蘇洄的雙手抓住寧一宵後背的衣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我不這麽認為。”寧一宵半低著頭,在他耳邊低訴,“即便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不帶任何感情因素來看這場展出,我都會被震撼到。當然,我不是專業人士,給不出專業的點評,但是真的非常美,非常驚豔,完全讓我體會到了藝術的衝擊,這對普通人而言難道不是最大的價值嗎?”
可蘇洄卻在他懷裡搖頭,一言不發。
“為什麽搖頭?”寧一宵聲音帶著不明顯的暖意,“你覺得我在說謊?可我剛剛才保證過,不騙你的。”他拉起蘇洄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蘇洄嘴唇動了動,喉嚨乾澀,發不出聲音。
他自知自己現在就像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一步步走向灰色的大海,寧一宵就是那個奮不顧身跑過來拉住他的人,是他唯一的救世主。
寧一宵很有耐心,“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你,所以我說的話不客觀?”
蘇洄抓住他的力氣稍微加重一些,像一種很難察覺的訊號,但被寧一宵準確地接收到。
“你真的這麽想?”
寧一宵笑了,“小蘇同學進步了,至少在這種時候還知道我很喜歡你。”
蘇洄很木,像塊充滿歉意的冰,知道自己很冷、很難融化,所以愈發難過。他伏在寧一宵肩頭,孱弱的呼吸似有若無,很難維持。
寧一宵的指腹輕輕撫在蘇洄的脖頸,“你知道嗎?其實我今天真的很感動,但是每到這種時候,我就覺得自己的情緒表達能力太差了,根本沒辦法向你傳達我有多幸福,但我又很相信,你會懂的,畢竟我們才剛認識彼此的時候,你就看穿我了,因為你很厲害,很會共情。”
“蘇洄,我活到現在,二十幾年的時間裡,只有很小一部分是快樂的,全都是你給我的。以前我不懂,以為快樂這種東西,成功了就會得到,後來才知道,原來成功也不能抵消過去的痛苦。但是今天,站在那個時空膠囊前,我真的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我的確被愛著,而且是很深很好的愛,只有這些才能抵消過去吃過的苦。”
“今天你給我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寧一宵停頓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小時候的我,都不敢做這麽好的夢。”
蘇洄的肩膀微微顫抖,在寧一宵懷中落淚。
他想到了寧一宵難堪的童年,想到那些磋磨他的苦難和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