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是沒了底氣。
“你是不是特恨我。”夏滿說,他說過好多次這樣的話,唯有這次仿佛卸了所有氣力般,頹廢而篤定著。
而夏藏也只有那一個答案,他說:“我恨你做什麽?”
“停在路邊吧,進小區的話不好停車。”夏藏背好自己的背包,眼看著車窗外的景象變為自己萬分熟悉的街道。
他清楚每一級階梯每一條巷道,只要他想,閉著眼睛就能到達目的地。
他也有好些年沒坐過夏滿的車,不過能感覺到夏滿是有放平穩車速。
現在倒是惜命了。
“嗯。”夏滿應了聲,看了眼後視鏡,而後小心地將車停放到路邊劃線的停車位。
“你該去買個兒童座椅了。”夏藏說,“夏桐都還綁不住安全帶。”
他能看見妹妹小小一團縮在副駕駛的位置,安全帶松松地掩著她肩膀。
但這姑娘也乖,回來這兩天夏藏都沒見過她哭,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傻笑,還蠻好養活。
“沒那麽講究。”夏滿說,他探身去給夏桐解開安全帶,“反正這沒兩年就長成大姑娘了。”
“你當是吹氣球呢。”夏藏說著,挪動身子到車門邊。
“坐著,等我和桐桐下車了你再下。”夏滿還不放心他。
夏藏拉了拉背包帶子,“隨你。”
華燈已上,是冬季的尾巴,天黑得早。
夏藏把車門關上,夏滿已經穩穩把夏桐抱起來,說:“走吧。”
“你平時有來過這邊兒嗎?”夏藏一面找著話題,一面不著痕跡地往夏滿的斜前方挪。
稍微掃了眼四周的環境,沿著馬路往上走,可以直達學校後門、他住處的附近;而與此同時藏在樓房巷道裡的,有段石砌的階梯通往他所住小區的裡側。
大概到前面一百米外的那棟樓的位置,順著小徑往裡走,就可以找著那石階。
“來是來過,只是到你學校正門看了哈,學校裡頭沒去過。”夏滿說。
走的上坡,夏藏領先幾步,回眸看時就覺得夏滿矮小了幾分,懷抱裡的那隻小團子不知想些什麽,路燈明滅中眼睛還亮亮的。
“你走穩點兒,天黑又是上坡路,莫嚇(hei)到夏桐了。”夏藏說。
“哼,老子漫山遍野跑的時候你還不曉得在哪兒呢!”夏滿不服氣地反駁道,但腳下確實小心了許多。
樹影跟著夜風搖曳婆娑,對中老年人的視力不夠友好。
“但我在這兒咯,你也過了漫山遍野跑的時候。”夏藏說,“還是小心點兒,你要是摔(da)到噠,我不負責任。”
“老子連紙錢都不指望你燒,肯定也不指望你別的莫裡(什麽)。”夏滿說,待他終於登上了一小截坡,夏藏已經頭也不回地去到更遠更高的地方,“你站到起!夏藏!”
夏藏充耳不聞,他原先是快走,現在已經改為了小跑。
跑起來,忽略腳下缺損的地磚、眼前搖曳的樹影,以及背上還算沉重的包袱。
更別提甩身後老遠的夏滿的呼喊,他終於重獲自由,用氣喘籲籲心律不齊作為交換。
體力跟不上,果真是個大問題,於是爬完那幾十階石梯,差點就把自己磕上小區放置的石質長凳。
雙手撐著石凳光滑冰涼的表面,夏藏一個轉身坐下去,被身後的背包帶了個趔趄。
呼,得救了。
冷風順著那狹管裝的小徑湧進來,夏藏迎風眯著眼,頭頂一盞透明的路燈,分出來明與暗的界限。
他記得自己曾經從那暗處走過來……嗯,白天的話,暗處為明,明處才為暗。
反正他從另一面走過來,撿到一隻眼睛明亮的小倉鼠。
是上個夏天的事情,不知為何漫長得仿佛度過了一生。
夏藏在長凳上坐了好一陣,仰頭只能看到樓房之間一線的黑空,視線往下便是每一層樓每一個陽台格子透出來的溫馨燈光。
鄰近的小賣部沒有開門,門口那隻聲控小燈都是熄滅的;湧進狹管的風裹著硫磺的味道,他腳邊翻滾著紅色鞭炮的紙屑。
得救了……
心率平複,呼吸和緩,傷疤和身上的青紫也會隨著日子的流逝而消褪印記。
他不在意這些,隻奮力地不管不顧地向前奔跑。
因為他知道前方有楊聲,有他們二人共同期待的未來。
只不過心裡莫名空出來的那一塊,因為此時的冷風,吹得有些發疼。
他能夠想象到夏滿的氣急敗壞,他本應該為此滿不在乎地大笑幾聲,作為對那個專/製君王徹底的告別。
可是他還是沒出息地難過了。
倒不是為了誰,只是為了他自己。
所以他一向不愛把自己規劃在被自己操心的范圍裡,不然情緒湧上頭來連個安慰的人都沒有。
楊聲這小沒良心的也不在。
光說句“好好吃飯”有用嗎?還說什麽給那株野草澆水……但我就是,就是很想見你。
楊聲,我現在……沒有家了。
楊聲沒由來地心悸了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心跳的速度不大正常。
但他剛剛只是小憩了會兒,又沒做什麽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