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速慢慢悠悠,是陸老板,他正面對著夏藏,揮動球拍衝他打招呼。
而原本背對著夏藏的那一位則扭身過來,銀邊鏡片下一雙鷹眼銳利,再定格到夏藏身上的時候化開笑意。
“麻煩你啦。”他說。
這是陸老師,夏藏有見過。
夏藏點點頭,四下找了會兒,彎腰矮身拾起那隻羽毛稍有殘缺的球。
小廣場上除了他們這對打羽毛球的,還有耍陀螺舞劍跳廣場舞的,廣場中央一盞高塔大燈明晃晃地亮,暖色光暈配上人們臉上的笑意融融,顯得夜風都不算冷。
學校這點很有意思,即假期內對外開放部分區域,讓周遭的住戶都能過來聚聚會擺擺龍門陣。
夏藏把羽毛球遞給鄰近的陸老師,而他們兩位開始了中場休息,招呼他一塊坐到廣場邊林蔭路旁的長椅。
兩位長輩坐一條椅子,夏藏自覺坐到他們對面。
陸老板擰開事先準備的溫水壺,遞到陸老師手邊,動作頗為熟練,而陸老師也習以為常。
夏藏感到眼皮一跳,是覺察到不同尋常的地方,兩位長輩也沒避著他的意思,可謂坦坦蕩蕩。
“關於楊聲能否來學校繼續複習這事兒,你不用太擔心,我作為他班主任肯定盡我的力量去幫他。畢竟他這麽好一苗子,可不能因為這事兒被耽誤了。”
“當然還有你,譚建軍班上的都不會差。”
喝了口水,陸老師把杯子遞回去,徐徐向夏藏開門見了山。
“今天約你來呢,一是要確定你回校後的安全,還是怕你亂跑嘛,見諒見諒。這二嘛,就是要具體問問你倆戀愛這事兒,你也知道我們做老師的……”陸老師一本正經地說了會兒,到關鍵部分卻賣起關子來,眼看著樹影裡夏藏瞬間繃直了身體,扭眼和陸老板相視一笑。
“你別嚇著人孩子。”陸老板說。
“我哪兒嚇他,我是跟他說正經的呢。”陸老師說,語調跟著放了松,“喏,夏藏,關於你跟楊聲的戀情,你做好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被人認可接納的準備了嗎?”
“不被接納就不被接納唄,我們談我們的戀愛,也不在乎別人什麽眼光。”夏藏理所當然道,畢竟他連他爸那封/建/暴/君都不帶怕的。
“聽聽。”陸老師扭頭衝陸老板一挑眉,“人小年輕兒就是有魄力。”
“等會兒吧你,問那麽草率。”陸老板卻把人往懷裡一攬,強行打斷道,“夏藏,這裡的不被認可和接納,有很多各方面,不止是非議和眼光。”
“你們在一起後,國內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能夠明面上承認你們的關系,也就是說你們不能給彼此以婚姻。無法擁有共同的財產,房產證上都不一定能夠寫上兩個人的名字,還有患病以後甚至無法作為家屬給對方將要進行的手術簽字……這些都是實際的問題,不是說忽略掉它就不存在。”
陸老板言辭和緩懇切,卻字字如劍如刀,劃開夏藏眼前莽撞的懵懂。
是啊,他隻考慮著眼前的人言可畏和家庭矛盾,以為擺脫了就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可他不知道那個未來是什麽樣子的,當然楊聲也不會知道。
偏偏無知者無畏,認為只要能夠在一起,這天底下的山啊海啊都無法將他們分離。
“除卻社會的大環境,還有你們二人的小環境。是,你們暫且能通過高考,考去同一所學校,我也相信你們有那個能力。那考到同一所學校以後呢,你們一文一理,專業總不會是同一個了吧,社交圈子也不大可能完全重合。在學校裡都還算好的,哪怕你們的小環境裡會出現別的人,但大體大家都是直率且保有善意的存在。等到畢業進入社會,工作又不一樣,社交圈子的重合度也會一降再降,而那時你們各自認識的人接觸的事也都不會像學生時代那麽簡單而純粹了。更別說還有經濟的問題……”
夏藏有點愣,他覺得陸老板確實說得句句在理,可他偏偏又覺得句句聽不進去,這時候輪到陸老師出言打斷了。
陸老師說:“你可別說了,娃娃都聽悶了。”
“抱歉,一不小心說上頭了,反正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陸老板笑笑,是有些不好意思。
夏藏不知所措道:“沒,陸老板說得很對,我確實沒和楊聲考慮過那些問題。”
“那你打算怎麽辦?從現在開始考慮?”陸老師追問,似笑非笑。
陸老板不知想起什麽,悻悻地收回胳膊,把擱一邊的保溫杯拿來,慢吞吞地倒水喝。
“我對那些事情沒有具體的概念,從現在考慮也相當於白考慮啊。”夏藏苦笑道,隨即大腦靈光一現,“不過,我們會走一步看一步的,因為人都無法保證未來是什麽樣子,不如先走了再說。”
“欸,這才是年輕人嘛,瞻前顧後算怎麽回事!”陸老師輕輕地一合掌,欣慰笑道。
而陸老板應該喝水被嗆著了,這會兒咳嗽不止。
陸老師轉身過去給他拍背,調侃道:“你這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勉強能跟你過兩盤羽毛球。”陸老板邊咳邊笑,語氣卻落寞著,“你還是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