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柏語氣平平淡淡,話裡話外就像是在說“今晚回家吃飯”一樣淡定,但周蒼山卻被他嚇了一跳,噌地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說:“你說什麽?”
說話間,正好機場大廳響起了一陣登機催促廣播,周青柏知道周蒼山在電話那頭也聽得見,於是抿了抿唇,沒有再多解釋。
“你上那去幹什麽?添亂嗎?”周蒼山頓時急了,連忙道:“趕緊給我回來。”
“我沒胡鬧。”周青柏淡淡地說:“裴佑也在那邊,我過來找他。”
周蒼山乍一聽“裴佑”的名字,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也沒搞懂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系。
倒是周青柏難得有些耐心不好,沒等他回話,就繼續說道:“哥,你快點吧,準備好物資之後,告訴司機在高速口等我。”
周青柏是個很會“審時度勢”的人,從小到大就怕大哥,幾乎從沒有在周蒼山面前造次過,以至於他現在難得強硬一次,周蒼山還頗有些不習慣。
“我要是不給你安排呢?”周蒼山咬牙切齒地說:“你別胡鬧,趕緊回家。”
“你要是不管,我就給爸打電話了。”周青柏說:“爸肯定特別樂意我去。”
周家根正苗紅,周老爺子又是當兵出身,這麽多年大事小情的都沒少捐款,地震捐帳篷,洪水送物資,哪次也沒落下過。而且他信奉男孩子就是要摔打著養的核心教育方針,別說是物資,八成了連周青柏也能一起送去幫忙挖石頭。
周蒼山到底心疼弟弟,真被他唬住了,深吸了口氣,色厲內荏地硬氣道:“別以為你抬出爸來我就——”
他還想擺擺大哥的威嚴,然而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邊就斷線了,隻留下一長串嘟嘟聲。
周蒼山沉默片刻,睜大眼睛,跟手機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才憤憤地放下手機,忍不住罵了一句小兔崽子。
“別生氣了。”沙發上來“陪工”的薑蔓放下手裡的早報,說道:“他剛才說,去那邊幹什麽來著?”
“他說有個朋友在那。”周蒼山這才反應過來什麽,皺著眉把手機擱回桌上,說道:“……應該是去找他了。”
“那朋友姓裴嗎?”薑蔓問。
“是啊。”周蒼山意外道:“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有特異功能。”薑蔓半真半假地說:“能掐會算。”
薑蔓跟周蒼山青梅竹馬,也算看著周青柏從小長到大的,對他的脾性再清楚不過。
他嬌氣又怕麻煩,身邊的圈子看著寬如太平洋,實際上就能裝下那麽那麽幾個人,能讓他不計後果地跑到災區去吃苦的,想也知道不會是普通朋友。
薑蔓把手裡的報紙疊起來,忽然想起之前在渭南市見到他倆的那一面。
那時候周青柏喝了酒又打了架,整個人看著疲憊又憔悴,被裴佑攬在懷裡,睡得很安穩。
薑蔓進門時,裴佑正在用一件不知道從哪借來的大衣裹住周青柏。陌生的氣味讓睡夢中的周青柏有些不安穩,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於是裴佑微微垂下頭,用手輕輕在大衣外側拍了兩下。
過了幾分鍾,周青柏重新睡熟,裴佑也沒收回手,而是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很專注地盯著枕在自己腿上的人,眼神柔軟又繾綣,就像是在看什麽稀世珍寶,甚至連薑蔓來了都沒有收斂。
都是過來人,薑蔓一眼就知道那種眼神代表著什麽,所以離開渭南之前,她還旁敲側擊地試探了周青柏,只是沒得到什麽結果。
現在看來,這事兒不見得是一個人的苗頭。
“別管那麽多了。”薑蔓站起身,走到周蒼山面前,伸手拍了下他的腦門,說道:“青柏都是大孩子了,他自己的事兒自己心裡有數——反正青山本來也是要捐物資的,給他行個方便吧。”
大嫂的“枕頭風”或多或少起了點作用,周青柏拿了行李離開機場的時候,正好收到了周蒼山的短信,冷冰冰的幾行字,寫了司機的聯系方式和接頭地點。
周青柏看了看物資清單,然後一邊打車前往高速口,一邊按照之前保存的聯系方式挨個打了過去。
他以社會人員的身份報名了當地的藍天救援隊,因為帶著物資,所以還算受到了一些歡迎。
做完這一切準備,周青柏也坐上了運送物資的大貨車,他把自己的行李箱隨手往後一扔,然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幾個小時過去,周青柏那種“應急”狀態漸漸退去,坐在大貨車上,看著外面的景色飛速向後掠過,周青柏終於後知後覺,遲緩地從身體深處察覺到了一點疲憊感。
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他暫時有了短暫的空閑時間,於是那些被應急狀態暫時關閉的情感模塊也開始回籠,漸漸泛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味道。
那烏鴉嘴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周青柏忽然想,他昨天還在家裡輾轉反側想著和裴佑未來要不要進一步相處下去,結果今天就從天而降一個“意外”,當當整整地砸在他腦門上。
跟“天災”、“意外”什麽的比起來,那些縹緲如幻影的“未來”好像忽然就變得不值一提,周青柏面無表情地支著下巴看向窗外,心裡忽然沒來由地變得很寧靜。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糾結的那些似乎都沒有必要——因為就在幾個小時之前,當他真切地面對著“或許會失去裴佑”的這個可能時,他才忽然發現,其實他根本就沒法接受這種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