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已經過了退休年齡好多年的老人,因感傷顯得憔悴。楊朔沒辦法體會愛人離開的實質感受,只靠想象就覺得很難熬。老楊,他的每個夜晚是怎麽度過的,時間充裕,回憶清晰無比,家裡還留著沒有隨愛人離去而消失的細微痕跡,一本書、一把鑰匙或是一套餐具,以及兩人相處的習慣,這就是他每個夜晚需要面對的,現實鋪陳在面前,不聲不響,始終如一。
楊朔沒打擾他,端了杯酒去找穆之南,什麽都不說,只和他並肩站著,就已經是幸福了。
然而回到家,穆之南給了他一張支票。
“這是拍賣《北疆》的錢,你拿去基金會吧,捐款人寫師傅的名字。”
楊朔瞠目結舌:“這……你把師傅的代表作給賣了?你這,不行吧,欺師滅祖啊!”
穆之南笑道:“哪有這麽誇張,《北疆》掛在畫廊很久了,一直有人詢價,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契機,單純的賣出去總覺得可惜,但這次不一樣,這是有意義的,師傅一向都說,繪畫藝術就是要拿出去給人看的,他以前也分文不取地送出去很多作品,我留了《北疆》快二十年了,這次給它一個歸宿。放心,給我哥打過電話了,他只要求把父親的名字寫上就行。”
楊朔這些天已經快要被錢砸暈了,這時候落下一張沉重的支票,壓的他很想掉眼淚。穆之南接著說:“成交價比我估計的高,我感覺會在350萬左右,但是拍到了397,還不錯。”
楊朔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了,他把頭埋在穆之南懷裡,像隻鴕鳥。
“哎對了”,穆之南又想起一件事,“那天去心理科,常主任說,病房如果建好了,她可以去做心理谘詢顧問,免費。”
見楊朔一直不說話,他也沉默了下來,揉著他的頭髮,安靜地坐著。
“穆之南,你是不是過於愛我了?”
穆之南囅然微笑:“怎麽,你希望我愛少一點?”
“這一切得來的太容易,心裡不踏實。”
“怎麽能說太容易呢。你得到的所有,都是付出過努力累積而來的,你給出去的一點都不少。更何況,這只是個開始,經營一個不盈利的病房,以後會遇到更多的困難,你都準備好了吧?”
“這我不怕。”楊朔環住他的腰,抱得緊了一些,“只要你陪我一起,沒有做不到的事。”
穆之南笑著拎起他的一隻手,出乎意料地在手腕內側咬了一口:“好,蓋章了。”
楊朔被咬出了一種無法解釋的酥麻感,抓住他的手,順勢湊到頸側,吻上了他最敏感的地方。穆之南側著身子躲,頭微微揚起,露出脖頸最纖長的角度,幾縷頭髮搭在帶著笑意的眼睛上,凌亂的,毫不吝嗇的散發著情欲的美。
楊朔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起身:“我來伺候金主爸爸沐浴更衣。”
他在這一天結束的時刻想,世上也許是有神存在的吧,眷顧著每一個善良的人,只不過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罷了。
第四十六章 一起去
在楊朔回國的第四個春末夏初,兒科安寧病房建好了。
一排疊拚別墅,戶型有大有小,最多能容納20個家庭。請了很有名的建築設計和園林規劃師,依舊是免費設計。這個病房擁有獨立的小公園、遊樂場和游泳池,滿足了一年四季的戶外活動需求。後山不高,他們利用山勢引了水,做出幾條溪流和一個小瀑布,遊樂場依山而建,幾座滑梯把山坡上的亭台和山坡下的花園連在一起,不考慮用途的話,這簡直像是個親子度假村。
穆之南在入口處提了兩個字:淺山。楊朔不解:“為什麽叫這個名?有什麽含義?”
“就這個小山坡,難道叫‘深山’麽?”
“啊?就因為山小?”
穆之南眉眼彎起來:“開玩笑的,有句詞是‘翠竹如屏,淺山如畫’,是不是和這個竹林很搭配?還有陸遊也寫過,‘一曲清溪帶淺山,幽居終日臥林間’,這個地方是很適合‘幽居’的,而且這兩個字,念起來上揚的聲調,給人一種很有希望的感覺,雖然這個病房的作用是臨終關懷,但還是想要給人一點寬慰的,對吧?”
楊朔的中文水平有限,只能點頭,也只能拜服。
毫無意外的,淺山起初並沒有家庭選擇入住,閑置了兩個多月,本院西藥房的主管藥師嚴初帶著兒子住了進來。
嚴新星患有松果體母細胞瘤,伴有下丘腦浸潤的高度惡性腫瘤,由於腫瘤體積較大,手術只能切除一部分,第一次手術後沒過多久就複發了,這次住院,陳百川和神經外科主任都認為再次手術風險很大,極有可能下不了手術台。嚴初和家人爭論了很久,最終決定放棄手術,他辦理了暫時停職,陪兒子一起住進了這個小公園。
病情初期嚴新星只是輕微的視力障礙,再次複發之後,已經幾乎失明,加上腫瘤導致的共濟失調,又因為下丘腦的轉移有尿崩症的症狀,他時而煩躁時而頹喪,身體稍微舒服一點的時候會說想出去玩或者看會兒電視,病發太難過就會喊著好疼好難過讓我死了吧。這就是一個曾經快樂鮮活的生命,最後的狀態。
這個階段只需要用藥緩解症狀,止痛藥也有,用在最難過的時候,打了針的新星有時候可以睡一會兒,但今天他不太困,提出想去游泳池玩。嚴初找護士要了一個氣墊床,讓新星趴在上面,他在水下扶著,父子倆遊了一會兒,興致來了,還打起了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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