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之南對患兒家長說:“基因檢測證實了內科的推測,確實是Dent病,這是一種遺傳病,之後我們會轉到內科繼續治療。老實說這個病比較罕見,但內科的楊醫生回國之前是在美國最大的兒童診療中心工作的,他很有經驗,您放心。”
“那這個病好治麽?我們能跟楊醫生聊一下麽?”
“稍等,我確認一下楊醫生今晚是在病房還是急診。”
穆之南打電話到內科,被告知楊朔下樓休息了,在值班室又找不到,於是對家長說楊醫生在忙,等會兒過來跟他們溝通,自己去了衛生間。
推門進去正想問楊醫生在不在,就聽到最後一個隔間窸窸窣窣的,有皮膚碰撞拍打的聲音傳來,穆之南瞬間石化,他控制不住發散思維,正想先走為敬,卻在轉身開門的時候聽到一聲輕微的抽泣,緊接著是擤鼻涕的聲音,然後是很重的深呼吸,又是抽泣,這是……有人在哭?
“是……楊醫生麽?”他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問。
“嗯。”聽得出甕聲甕氣的鼻塞,然後啪的一聲脆響,隔間門開了。
穆之南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見楊朔坐在馬桶蓋上,滿眼都是淚,眼睛紅紅的抬頭看他,很可憐的樣子喊了一聲“穆主任。”
“你……在幹嘛?”
“我沒哭,我偏頭痛犯了。”楊朔的語氣有些煩躁,還有些脆弱。
穆之南說:“偏頭痛,這麽嚴重的麽?血管性的?”
“叢集性。”
穆之南向前一步扶起他:“回去躺一下,我去急診給你找藥。”
“剛吃了一顆佐米曲普坦,還沒開始起效。”
“哦,那也得先回去,我給你看一下。”
當楊朔看穆之南從抽屜裡拿出一整套針灸工具的時候,嚇得他都覺得頭不疼了:“穆主任,您還會這個?”
“跟我師傅學的,老楊的針灸技術出神入化。躺著,我先給你按一陣子。”穆之南把手放在脖子裡暖了片刻,伸手就要按上楊朔的頭,卻見楊朔不自覺的躲了一下,“怎麽?不相信中醫還是不相信我的技術?”
“不不,不是,我只是不敢,還沒被針灸過。”
“那就先按摩一下,最疼的是哪裡?”
楊朔指了指左眼眶上面,“這裡,還有額頭這一塊兒。”
“怎麽都紅了?”
“剛才拍的,用手掌敲一敲會稍微好些。”
楊朔閉上眼睛,感受到穆之南按上了他的額頭和眼眶,動作很輕柔,到了某些特定的位置卻適時加重,顯得很有節奏感,最嚴重的位置按完之後,又向側面在耳朵上下揉了一陣,然後輕輕托起他的頭,按他的風池穴,“我剛才被你嚇了一跳。”
“你以為我出什麽事兒了躲在廁所哭啊?”
“不是。”穆之南沒忍住笑了一聲,笑自己狂野的想象力,“我以為,你毒癮犯了。”
“我操!不是吧!”楊朔真的被這個想象力折服了,仔細想想又覺得症狀很符合,他也笑了,“嗯,被你這麽一說還真挺像。”
楊朔在沒什麽感覺的狀態下被穆之南扎成了一個刺蝟,頭痛已經減輕了些,他饒有興致的去照鏡子,左看右看,還輕輕的搖腦袋,顯得挺蠢。“哎別說,還真有效,穆主任,技術可以啊!”
“你坐好別動,後面的針都被你扭歪了。”穆之南把他按在椅子上,“休息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帶回了一份基因檢測報告遞給楊朔。
“穆主任,您還真是很會見縫插針的給我找活。”他翻著報告,心裡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還真是Dent病,所以患兒的母親是攜帶者。”
“對的,你很厲害,判斷的很準。這孩子術後恢復挺好,明後天就可以轉到樓上去。”
“好的。”
空氣沉默了一陣子,楊朔好像意識到尷尬的氣氛即將大規模蔓延,他問:“病人家屬怎麽說?配合麽?”
“還不錯,我跟他們說你很有經驗,他們挺放心,有空再去聊聊吧今天也不早了。”
“嗯,好溝通就行。”
聊到這裡,穆之南停頓了一下,慢悠悠的說:“我一直都覺得,治病讓人很有成就感,但治療病人這件事往往非常無力。”
“嗯?”楊朔此時頭痛還沒完全消散,智商跟不上,聽不懂這麽繞的話,“什麽……意思?”
“治療疾病就像武士決鬥,贏了就是贏了輸了也就認輸,但病人和病人家屬,是另外一件事。”
“對,治得了病,治不了人心。”楊朔微笑,抬頭望向穆之南,“所以上次……”
穆之南點點頭:“我明白。”
他沒說下去,彼此都懂了就行,穆之南看了一眼時間,“可以拔針了,你喝點熱水躺一會兒,頭還疼麽?”
“不疼了,中醫還真是博大精深名不虛傳,那穆主任,下次還能找你麽?”
“我倒是希望別有下次了,下次我收你治療費。”
東海的春天,對過敏人士很不友好,風大,滿世界的楊絮柳絮梧桐飛絮,加上花粉和灰塵,兒科接診了大量的過敏性哮喘、咳嗽、皮膚過敏的孩子。楊朔上了一上午門診,回到值班室連飯都不想吃,趴在桌上。穆之南進來的時候見他沒動彈,以為他睡著了,放輕了腳步,卻沒曾想楊存道直接拍門進來,一聲怒吼:“楊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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