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超越來越語無倫次,他真喝多了,但這番醉意熏熏的話卻像一盆冷水澆在童瞳頭上,九月的夜裡一下就涼透了。
睡覺時秦澍也會摟著他,那是他深夜裡唯一忍不住露出來的,柔軟的心,可是一到白天,這一丁點柔情立馬褪得乾乾淨淨,眼前的人退後變成兄弟、同學、校友、發小,秦澍扯過手邊所有的一切,來掩蓋他那羞於見人的一點真心。
童瞳踢了踢昏昏欲睡的冷超:“我累了,我想跟他分開,你說我做得到嗎?”
冷超“嗯嗯”了幾聲,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幾句。
做得到嗎?童瞳問自己,秦澍不是半路殺出來的意外,不是心血來潮的突然喜歡,是從小到大的依偎、依賴,是刻在自己成長的每一天,讓他對著糟糕的父母和家,還能繃住自己往前走,支撐自己的那股力量,一直以為路的盡頭是徹底的自由,兩個人的無人打擾,誰知道,根本是他打擾了別人。
真的太好笑了。
我說你好,你說打擾。
第5章 失控
喝了一晚上的酒,童瞳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痕跡,大概是遺傳了童世寧的天賦異稟,小時候印象中的童世寧十天有八天在喝酒,剩下兩天在醒酒,終於喝到胃大出血,鬱星大半夜看著他嘔了小半桶汙血,在那一刻對於要不要叫救護車送醫院搶救竟然冷靜到猶豫,如果放任這個家夥不管,可能能吐死過去,那就真的一醉解千愁了,然而童世寧求生欲發作,神志不清還在指揮鬱星,“給老子……叫,叫救護,車……”
後來半個月童瞳每天放學都先去醫院,一開始病房沒床位,童世寧趟在過道的簡易床上,臉色灰敗,一個五六歲小孩好奇地湊近了人事不省的童世寧,被家長一把把人拎了回去,低聲嚷著:“看什麽看!這個人快死了!”
走廊另一頭的童瞳發笑,哪有這麽容易死,惡人都長壽,有得耗呢。
童瞳也喝酒,還沒真的喝醉過,一張臉越喝越白,越喝越清醒,今天晚上這顆泡在酒精裡的心,讓他看到了他跟秦澍的結局,騙不了人了。
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開始對秦澍有了細微朦朧的感覺,從小一個院裡長大,那會階級區分並不那麽明顯,水電站集團裡,大領導的家跟普通工人的家都混在一起,童世寧跟秦澍的爸爸秦豐根本說不上話,但童瞳從小就跟著秦澍滿大院跑。
小時候的童瞳不長個,就比秦澍小一歲,但看著像小了兩三歲似的,白白淨淨,一把長睫毛,院裡大的小的男孩都愛欺負他,他們以為隨便就能嚇哭這個“假丫頭”,殊不知假丫頭是個打碎了牙齒也會和血吞的狠角色,渾身掛彩一打三的事情時有發生,當然,但凡跟他動過手的小子,都會被人高馬大的秦澍再次揍回去。
冤冤相報的童年,苦中作樂跟家裡鬥智鬥勇的少年,兩個人就這麽你拖我拽地一起長大了,童瞳念書不讓人操心,年級第一包年型選手,初中時悶聲不響地跳了一級,直接跟秦澍成了同班同學,初三開學的那天,秦澍看到沉著臉拎著書包直當當走進教室坐到他旁邊的童瞳直接驚呆了,他竟然不知道!
然後童瞳轉頭,對著目瞪狗呆的秦澍綻開一朵笑,這是他精心謀劃,要給秦澍的驚喜。
記憶太多了,童瞳躺在上鋪床上,寢室其他人都回了屋,大學男生的寢室跟永動機一樣,嘈雜成一片,他卻陷在回憶裡,看著自己下沉,再下沉。
初三遇到個“鐵娘子”班主任兼數學老師,一天布置的作業量三天都寫不完,童瞳和秦澍領頭造反,號召全班一起不寫作業,大冬天被趕到樓道裡罰站,鐵娘子戳著兩人的頭說:“想當領頭羊?革命先鋒?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骨頭夠不夠硬,會不會被專打出頭鳥的槍崩死。”
童瞳眼神越過鐵娘子肩膀看向樓道外,等人罵夠了走了,他從背後勾勾秦澍的手指:“看,下雪了。”
秦澍怕冷,看一眼縮著脖子,有那麽絲後悔:“艸,瞬間覺得自己更像楊白勞了,大雪天被趕出家門。”
童瞳卻笑,樓道跟秦澍看雪,這不是懲罰而是獎賞。
高中幫秦澍代抄物理化學數學英語作業,當他的啦啦隊看他打籃球比賽,還不能喝酒的時候,兩個人大汗淋漓地在樹蔭下對碰冰可樂……
他眼裡的秦澍一直是“傻”的,傻到不知道自己對他已經起了別的心思,還莽莽撞撞地跟他勾肩搭背,一起游泳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傻到看鬼片自己在硬撐,還被他的胳膊從後面繞過來替自己蓋住眼睛。
秦澍是什麽時候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又是什麽時候,童瞳開始覺得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心思?
往回去追根溯源太難了,童瞳根本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走到了現在。
途中那些懵懂、心動、雀躍、猜測、失落、快樂疊加起來,山一樣高,一樣重。
冷超已經徹底醉死,在床上打起了呼嚕,童瞳挺羨慕他,即便馬上要被迫跟女友兼媽同居,幾個月後專八考試要現原形,他該吃該喝該睡一樣不會落下,顯而易見是那種吃飽喝足上刑場的瀟灑角色,童瞳不是,他會在上刑場前自己把自己餓死。
過剛易折,說的就是他。
酒精的醉意後知後覺地浮了上來,童瞳打開冷超的電腦,又登錄進世紀時空,下午那篇不知所雲的帖子下多了一長串評論,全都是夜神你回來了,你出現了,我等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