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野扯住他的頭髮,紅色的發絲糾纏在指間熱情得像火焰。
奚聞毫無反抗地仰著頭,拉伸的頸項在遠處探照燈投下的光線中顯得蒼白又纖細,沈清野將他向後拉開,然後站起身走了。
過兩天,他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李舒在學校跟人打架,老師要叫家長,凌韻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麽打不通,李舒就把沈清野的電話給了過去。
他到了學校,李舒的鼻子塞了紙巾止血,嘴角烏青,另兩個小孩更嚴重,一個捂著眼睛,指縫裡淌出血,其實只是眼皮上劃開一道兒,另一個恐怖一點,手臂骨折了,好像是慌亂中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掉下去摔的。
幾個家長吵成一團,要報警,要坐牢,要強製退學,要賠醫療費,精神損失費……歸根究底,要麽賠人要麽賠錢。
桌上是李舒行凶的凶器,一把生鏽的小刀。一堆人聚攏在一塊兒要討個說法,說是李舒蓄意行凶,沈清野被圍在中間,李舒在他身側低著頭,問他怎麽回事、為什麽打架都一聲不吭,另兩個小孩的哭鬧震耳欲聾。
沈清野皺了眉,看著李舒奇怪的站姿,聽了半天以後,突然拉過李舒的手,一把扯開他的校服T恤,結果身上都是青紫的淤痕,有被腳踹的,有棍子打的,全場一下噤聲。
還有人不甘心,“你也沒證據說這些傷就是在學校裡造成的,萬一是家裡呢?”
沈清野沒有理她,只是盯著之前力主讓李舒退學的年級主任,聲色俱厲,“這件事要追究的話,這些傷我們也會追究到底。既然要鬧就往大了鬧,去報警,請來新聞媒體,將整件事曝光,理清來龍去脈,看看究竟誰是行凶,誰是正當防衛,學校又是怎麽保護學生的。”
校園暴力傳出去影響學校聲譽。
那些家長也不確定自己的孩子有沒有參與霸凌。
態度就沒之前這麽強硬了。
雖然不至於鬧得更厲害,但醫療費該出還是得出。
回去的路上,沈清野給李舒提著書包,“該還手的時候就還回去,刀太利,容易出意外,得不償失。棍子好一些,拿在手上威懾力比較強,打著痛,又可以控制力道,場面不至於失控。”
李舒驚愕地抬起頭,過了會兒又垂下去,手摩擦著褲縫,囁喏著說,“那刀是用來做美工的,他們罵我媽,我一時衝動,我沒想惹麻煩。”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但有時候一定界限內的暴力,也不失為一種手段。”
李舒抓著衣角,“你別告訴我媽。”伸出一隻小指,“拉鉤?”
沈清野伸出手跟他做了約定。
李舒收回手,踮起腳抱了抱他,“謝謝。”
凌韻的腎功能衰竭已近終末階段,在幫一個舞蹈老師代課的時候,在教室裡暈了過去,一群小孩子還以為老師在跟她們玩,聚在她身邊吵吵鬧鬧,等候在外頭的學生家長感覺不對,闖進去看見了,才打電話叫的救護車。
醫生判斷是血透引起的急性腦血腫,還好發現得還算及時,沒有對腦功能造成嚴重傷害。
沈清野從醫院回來,坐在家中,沒有開燈,夜色濃重。
沈哲軒一夜未歸,臨到清晨的時候,才一身酒氣地回來,被一個穿著皮褲鉚釘靴的男人半扶半脅,男人口裡嚼著口香糖,耳骨上打了一串耳釘,朝沈清野要了一千塊錢,才把醉漢扔過去。
沈哲軒喝酒喝過了頭,傷到了神經系統,經常手抖。他活到現在,百無一用,除了彈鋼琴外就只剩一張臉還看得過去。被音樂學院解聘後,失意潦倒,又覺得之前他為苟全家庭而拋棄的學生才是此生摯愛,像抓住了求生的蜘蛛絲一樣,開始糾纏不休,像跟蹤騷擾的變態,被人父母打電話報警,治安拘留,出來後,學生遠赴國外,他人和事業兩空,整日借酒消愁。
從前對未來的全部期許,都壓在了自己兒子身上。他自己放縱墮落,卻對沈清野要求極高,動則打罵,後來患上了特發性手震顫,鋼琴生涯徹底告結,他就完全步入極端,沈清野彈錯一個音,輸掉任何一場比賽,都會讓他發狂。
他所有求之不得的理想,都需要他的血脈傳承來幫他實現,而且要比他曾取得的成就更進一步。他結婚就是為了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結果這場婚姻卻徹底毀掉了他,那沈清野最好能證明他值得。
沈清野把沈哲軒拖回房,給他簡單擦了臉脫了衣服,放到床上,蓋上被子。他對這個父親,既厭惡又同情。
深知他不配為人父,可看到他淒慘頹廢的樣子,又沒辦法一走了之,反而一步步順從他的期望,按他規定的道路前進。
他走得越遠,站得越高,沈哲軒的臉上慢慢會綻出一點笑,有幾分引以為傲,只是這種驕傲與喜悅總是短暫的,很快就會被一層更深厚的陰翳所遮蔽。
沈清野從前不懂這種陰鬱緣何而來,隻以為自己做得還不夠好,後來當他拿了首獎回來,其成就已遠超當初沈哲軒巔峰時期的天賦上限,他本以為會讓沈哲軒從自身囿於的失意中解脫,實際卻沒有。
那天沈哲軒醉酒回來,沈清野看不下去,和他爆發爭吵,沈哲軒突然拿起棍子,大喊著要打斷他的手,讓他再也彈不了琴。
那種嫉恨是鮮明又真實的,眼珠子被怒火照紅,他的血脈傳承掠奪了他的成就、他的天賦,還逐漸超出了他的控制,這就是那層陰翳的源頭,暴露了人性的自私和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