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野一瞬露出被人戲耍的窘迫,繼而又惱怒,他臉皮還是薄,沒奚聞這麽流氓。
奚聞下意識往床上後撤了撤,躲開他撐在身體兩邊的雙臂,總有一種一副狀似擁抱的親昵。
奚聞說,“你說過的,我來參加首映禮,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沈清野沒應聲,半身傾斜,伸手扣著他的手指,一寸寸上移至手腕,勾著手腕上的紅繩,中間拴著個玉佛,目光沉沉地逼近他,“這個呢?這麽想跟我分手,為什麽還戴著這個?”
奚聞低頭看去,正看到沈清野手腕上的和自己手腕上的兩枚翡翠玉佛輕巧相碰,發出當啷一聲脆響,質地通透,高冰種滿綠,渾似一對,特別相稱。
他差點都忘了這個東西了,確實挺奇怪的,這麽久也從來沒想過要摘下來。
奚聞愣了片刻,然後說,“戴習慣了,就忘了摘,不代表什麽。”他伸出手,猛地一扯,紅繩脫結,捏在手中,翡翠溫涼,好像掌心裡揣了一顆柔軟的東西。
他動作停了停,奇怪地有些下不了手,心臟有種小蟻噬咬般麻癢的感覺,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把那串手飾往牆上扔去。
當啷一聲墜地。
沈清野的瞳孔縮張,呼吸猛地停滯,好像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身軀僵硬了會兒,最後冷笑了兩聲,“好,很好。”
然後走過去,慢慢蹲下身,撿起了手鏈,玉佛沒有碎,但身上已經有了裂痕,一道白色的碎隙,寸寸皸裂。
他低頭摸了摸裂紋,徐徐攥入掌心,垂眼掩去眸中洶湧的情緒。
他想不明白,卻也不忍責怪,隻好勉強著放緩聲音,還是耐心遷就的,“我不知道你怎麽了。但我等了你很久,也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時間,我們可以慢慢來。”
奚聞盯著他蹲伏的背影,聽他一字一句,腦中突然有一絲尖銳的痛楚,密密如針刺,一時疼得他眼前發白,什麽都看不清。他猛地低頭,粗喘好久,才將痛楚壓下。
等再抬起頭時,額頭已遍布冷汗,他深吸一口氣,乾脆破罐子破摔,“哪怕我做了無可原諒的事,你也願意等?”
沈清野轉身過來,“什麽意思?”
奚聞有些煩躁,隻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冷聲說,“你難道就從來不奇怪八年前我為什麽要出國嗎?走得那麽倉促,你又剛好出了事故,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巧合?”
沈清野垂了點眼,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痕跡又很快強打精神抹去。
奚聞說,“其實我不是去留學深造。”
沈清野搶白,“我知道……”
奚聞冷笑了下,“不,你壓根什麽都不知道,你一直被蒙在鼓裡,我不是去學習,我是出國逃命的。”
沈清野蹙眉,抬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什麽意思?”
奚聞也望著他,毫不避諱,目光盡是森冷,一字一字地緩緩說,“因為你那起事故是我找人做的。”
沈清野震驚地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如果之前還在勉強硬撐著,現在面上的偽裝硬殼才真實地片片碎裂了,他猛地站起來,一瞬怒不可遏,“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奚聞梗著脖子,直起上半身,說話生硬又冷酷,“你那時候和吳瀾雨走得近,我找人跟蹤你,拍回來了一些照片,我太生氣,跟你吵完,就去酒吧喝酒。後來被抓的那個侯升也在一道,他問我要不要教訓教訓你,我就答應了。第二天看到新聞才知道他真這麽做了。”
沈清野驚愕萬分,好像冰塑了一樣,一動不動,如遭雷擊。
奚聞面無表情地繼續說,“杜夏把我帶去國外,就是害怕查到我,我外公動用了點關系,幫我把這件事壓下去了,警方通報把所有事情都壓到侯升身上,所以你一無所知。”
“但我害死了一個人,還害得你斷了手,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奚聞冷笑一下,抬眼看去,看著沈清野,一個字一個字說,“你的前途生涯都是我毀掉的。你還能喜歡我這種人嗎?你不覺得我很可怕,是個殺人凶手嗎?”
世界好像都安靜了,只剩下自己如鼓的心跳,被緊緊掐著脖子,連呼吸都費勁。
沈清野退後一步,胸口快速起伏,他大腦一片混亂,什麽堅守、隱忍、等待,都成了笑話。有人一手把他推進了深淵,他還傻乎乎一廂情願地捧出真心給人。
他驚魂難定,“你說得都是真的?”
奚聞冷哂一下,“我何必擔下這種要入獄的罪名,只是為了騙你呢?”
沈清野盯了他很久,終於確認他說的都是真話。他先是恍惚,繼而覺得可笑,簡直荒唐至極。
他想起從前,想起剛剛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彈琴時的崩潰與絕望。
所有往事紛遝而來,樁樁件件如洪水侵襲,一瞬將他淹沒。
在被迫登場的那場音樂會上頻繁失誤,在最引以為傲的專業上一敗塗地,遭遇著所有奚落和嘲笑,被喜愛他的粉絲誤會痛惜失望,怒其不爭,繼而紛紛離他而去,以及緊隨其後的網暴和謾罵。
他陷入谷底,毫無脫困的可能。
他被鄭思下藥,拚著再次折斷手臂,傷口終身不能愈合的可能保持清醒。打斷一身傲骨,拔掉尖利的齒爪,血淋淋地插入岩壁,一步步重新爬上來。
站在崖頂,他是為了光鮮漂亮地擁抱自己珍視的人,但原來這個人從來就不存在,只是自己構造出的一個幻象,一個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