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跨上樓梯,又聽到老爺子說,“晚上早點睡,別睡不著出來瞎逛,夜黑了什麽牛鬼蛇神都出來了。”
肖舟一僵,很恭敬地回了聲是,還向他道了晚安。
靜夜裡,只有電視裡唱戲的聲音格外嘹亮。
第二日早晨,肖舟再次看到了江父。穿著身白色長褂,黑眉白發,身板極挺,肖舟下樓時,他正在外院子裡打太極,白日裡看沒有昨晚看著這麽凶,一雙眼睛也顯露出老年人的疲態,眼皮下垂,眼袋很重,並不真的像鷹。
吃早餐時,江父像昨夜沒見過肖舟一樣,又聽江成遠介紹了遍。餐桌上,就能看出江成遠和父親的關系遠沒和母親那麽親密,雖然一樣恭敬,卻不僅不親熱還有一點疏離甚至刻意的冷漠在。一頓早餐,全靠著江母在從中調和。
江成遠簡單坐了會兒,便直言上午律所有個遠程會議,他先上樓了。
留下肖舟一個外人陪著他的父母。
好不容易熬過早餐,肖舟原想找個借口離開,卻被江父叫住,說要帶他看看自己的私人收藏。江母照例要做早課,就不跟著他們。
江父單辟了個房間放他出海的各種收獲。有小件的海螺貝殼,也有大件的魚骨和捕撈藏品。江父興致勃勃地一一介紹,肖舟本來對水就不太舒服,現在簡直演化為深海恐懼。
為了轉移注意,他看到房間的角落裡另有一個展示櫃,陳列著各種獎杯和榮譽證書,展示櫃後面的牆上還掛著錦旗,上面寫著,“秉公辦事,執法如山。”
看肖舟被展示櫃吸引去了注意,江斌開懷一笑,帶他走過去,指點著那些獎杯獎狀,“都是以前的榮譽了,這些都是虛名,說到底還是人民滿意最重要。”
肖舟才知道,江父在退休前是高院院長,江家也稱得上是法學世家。江斌曾因辦案雷厲風行,軟硬不吃,對任何求情者都是一張鐵面,油鹽不進,而被群眾讚譽為“鐵法官”,還曾獲評“全國百大法官”,儼然是當代包青天的化身。
“牆上那面榮譽錦旗,是他把自己姐姐朋友的兒子判了死刑後,被害者家屬送的。”江成遠突然出現在門口,言語中不乏譏謔,“他姐姐在他家裡下跪,求他手下留情,並以斷絕關系相要挾。最後他還是堅持判了死刑,家屬為讚揚他鐵面無私,大義滅親,特地在死刑執行時送到了他辦公室。事情倒皆大歡喜,姐姐最後也體諒了他這份堅持。”
江斌的臉肅然陰沉,身子甚至微不可察地一顫,半天才轉頭瞥江成遠一眼,“不是要開會嗎?又過來做什麽?”
江成遠冷著臉,站得筆直,“我有事找他。”他看著肖舟,意思很明顯。
江斌不再說話,過了會兒,揮了揮手,讓肖舟離開,然後眼也不抬地穿過門走了。
肖舟覺得這父子兩的相處模式很奇怪,他想到昨晚江斌對江成遠的評價,怎麽樣的父親會這樣說兒子?
江成遠上前站在那面錦旗下面,肖舟問他是什麽事。
江成遠才轉過頭,對他笑了笑,問他有沒有興趣出去兜兜風?
今天天氣不算好,雲霧厚重陰沉,山中到處都是纏繞的霧。
開車沿著山道一圈圈盤旋,江成遠也不像有目的的樣子,“今天霧氣大,看不到遠處的風景,晴天的時候這裡是很漂亮的。”
他開了兩邊的車窗,帶著濕氣的風飄進來,混著林木的清香。肖舟向外看去,白色的霧遮住了山下的景色,但也讓這裡仿佛雲端仙境一樣縹緲。
肖舟把手伸進霧裡,隻感受到一陣濕漉漉的水汽。車開得很慢,走一個很緩的上坡道,江成遠正從這個山頭開到另一個山頭。
“本來想帶你去看日出的,但這兩天海上風浪大,都是霧,什麽都看不到。”江成遠說。
肖舟還看著窗外,意識到山下被這片白色霧氣遮住的地方就是海了。
“沒關系。”肖舟回答,“這裡就很好。”
車開到山頂,他們從車上下來,一塊平台,四遭雜種樹木,兩株老山松擺出迎客的姿勢,再遠的地方只有白茫茫一片。頂上有塊石頭,用朱砂題了名,寫的是仙女石,據傳這裡還有個關於仙凡相戀的神話故事。
江成遠後靠著引擎蓋,嘴叼著煙,低頭去夠用手心護著的火。山頂風大濕氣重,打火機甩了幾次才點著火。
他吸一口煙再緩緩吐出,兩指間夾著一點火星。肖舟走到他身邊。
江成遠說,“今天霧太大,晚上走不了了,要明天再看。”
肖舟說,“其實不急,你難得回來一趟,多陪陪長輩不好嗎?”
江成遠低著頭,落在陰影裡的嘴角笑得有些冷,“我在這,有人是不舒服的。”
肖舟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江成遠將手裡的煙遞過去,他熟練地湊上前吸了一口,煙的味道剛開始很淺,後勁卻足,很辣,後頸的毛好像都要炸開。剛開始肖舟不習慣,後來卻像上了癮一樣戒不掉。
嫋嫋的煙霧纏繞著兩人。
江成遠說,“等會晚飯的時候祝壽,我給你準備了份禮物,是祖母綠寶石項鏈,晚飯的時候你送給我媽。”
“我自己也準備了一份禮物。”肖舟卻說。
江成遠抬起眼,盯著他問,“你什麽時候買的?”
肖舟說,“不是很貴重的東西,我昨天抄了一份經,想送給伯母,既然是來祝壽,總不可能什麽都不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