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那人獨自一人站在花壇後,呆呆地仰頭望著天空,雨勢這般大,浸透他的衣裳,打濕他的頭髮,雨水的冰冷灌進他身體,讓他像個溺水即將斃命的人。
“紀滄海!”凌雲帆喊他。
他身子猛地一顫,轉頭看過來,隔著重重雨幕和凌雲帆對視。
偏要信,偏要信腐爛種子能發芽,偏要信嘶啞嗓子能歌唱,偏要信龜裂土地能開花。
偏要信,他還能抓住奇跡。
“雲帆……”
傾盆大雨驅散了所有路人,讓這場相逢沒有任何看客,凌雲帆看著紀滄海,看著雨水從他眼角凝聚滴下,看著他跌跌撞撞朝自己邁了一步。
然後在這迷眼的灰藍雨幕中,紀滄海直愣愣地摔倒在地。
凌雲帆嚇了一大跳,腦子瞬間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衝過去,跪地將紀滄海攬進了懷裡。
紀滄海呼吸極淺,意識不清,瘦得臉頰能看見凹陷,渾身燙得像剛燒開水的壺。
凌雲帆連忙把紀滄海背到沒有雨的屋簷下,然後拿出雖被雨打濕但沒有受影響的手機,撥打了救護車的電話。
不多時,閃爍著藍紅燈光的救護車及時趕到,將兩人拉進了醫院。
醫生說紀滄海身子虛弱過度勞累,又在感冒發燒的狀態下淋了雨,很有可能因此引發了急性肺炎。
醫生:“小年輕喲,不懂事啊,竟然這麽作踐自己的身體噢。”
凌雲帆聽完醫生的話,覺得心驚肉跳。
他不由地心想:如果今天自己沒有去那附近,沒有聽到阿姨們的閑聊,紀滄海豈不是在雨裡暈倒也不會被人及時發現?
那再之後,紀滄海會怎麽樣?
凌雲帆不敢多想。
而當下,因為凌雲帆及時把紀滄海送進醫院救治,在使用抗生素後,紀滄海的身體狀態逐漸趨於平穩,脫離了危險。
然後,翌日,在陽光明媚的午後,紀滄海緩緩睜開了眼睛。
“終於舍得醒了?”
熟悉的嗓音抓住紀滄海的耳朵,他連忙轉頭,看見了坐在病床邊折疊椅子上,雙手抱臂的凌雲帆。
因為守了一夜,凌雲帆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不過雖然他看起來神情疲憊,但眼眸明亮如星。
“雲帆……”紀滄海輕輕喚他的名字,聲音喑啞得像用木板劃拉粗糙砂礫。
凌雲帆沒有應聲。
因隔壁病床的患者剛剛出院,所以當門一關,兩人又都沒有話說時,病房就會陷入落針可聞的安靜中。
監護儀發出輕微的滴滴聲,讓病房裡凝重的沉默顯得不那麽壓抑。
紀滄海在等凌雲帆開口,而凌雲帆在思考。
監禁的事距離現在才僅僅三個月,傷害和疼痛並沒有那麽容易被遺忘和原諒。
凌雲帆還記得自己知道紀滄海的真面目後所感到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朝夕相處的人突然變得陌生可怖,這是一件任誰都難以接受的事。
所以此時此刻的凌雲帆心想:或許他應該重新認識一下紀滄海。
凌雲帆斟酌語言,看向紀滄海,開口問:“為什麽要對我做那些事?”
凌雲帆沒說具體是什麽事,但是無所謂,因為對於紀滄海來說,他對凌雲帆做的每一件事,出發點和想要的結果,從始至終都是一樣的。
“因為我喜歡你。”紀滄海不做思考地回答,“我想留在你身邊。”
凌雲帆:“你不是想留在我身邊,你明明是想把我困在你身邊。”
紀滄海小心翼翼地反問:“這兩個有區別嗎?”
凌雲帆:“……”
凌雲帆頓了頓,因為他發現問這話的紀滄海,不是反諷或頂嘴,而是真切地覺得疑惑。
沒有人告訴過紀滄海,怎麽才能得到的喜歡和愛,紀滄海只能用自己的手段去奪去搶。
而在擁有後,紀滄海又不知道該如何留住它們。
他把愛和喜歡當成降臨的奇跡,但是奇跡會突然出現就會突然消失,所以紀滄海一直認為他擁有的喜歡和愛是會輕易消失的。
這樣的紀滄海只能終日陷在患得患失、惶惶不安的情緒,無法自拔,他太害怕失去,所以即使凌雲帆在他身邊,他也難以感受到喜悅,隻想著如何把得到的喜歡深深藏起來。
因為虛弱,紀滄海的聲音很輕,他說:“雲帆,對不起,我也知道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但我時常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留住你,或者說留在你身邊。”
“如果我編織出一張充滿謊言但甜蜜的網,你會心甘情願被我束縛嗎?”
“以前的我能給你很多,卻沒能留住你,現在的我已經一無所有,就更留不住你了。
“那麽把我的身軀拆碎,一塊塊裝在盒子裡,這樣安靜而且沒有威脅的我,你會願意收下嗎?”
“求求你收下吧,把盒子埋在有你影子的地方,每日來看看我。”
“無論你去哪裡,都帶著我吧。”
“可以不要拋棄我、無視我、遺忘我嗎?可以嗎?”
紀滄海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大部分言語都含糊不清、毫無邏輯,只是一個脆弱的發燒的人說得稀裡糊塗的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