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電話之前夏恆澤還在說:“楊楊還想吃什麽?多做幾個菜好了。”
這時候夏楊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比他想象得更在意他。
他想起那個最糟糕的除夕夜,他近乎在報復,他在一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時候出了櫃。
那應該是他最後一個跟父母一起過的除夕。那一年,父親還和母親在維持他們家庭和睦的假象,他像往常那樣從廣州回來,然後去江北機場接從香港轉機回來的夏楊。
那一年的夏楊大概終於可以讓父母放心,所以母親才會在除夕之前跟夏楊坦白了他們已經離婚的真相。
夏楊這才知道他的父親已經再婚,他的新家落在廣州,一個跟重慶天差地別的地方。
於是他做了他二十二年的人生裡,最叛逆的事情,他在除夕夜, 這個萬家團圓的日子,當眾宣布了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
然後也挨了第一頓打,夏恆澤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夏楊的臉腫了很多天。
“這麽多年了,你們連離婚都可以不告訴我,那還管我什麽!我就是個同性戀!”夏楊那天紅著眼睛,在夏恆澤那一巴掌落下來之後甚至有短暫的歇斯底裡。
“喜歡男人有什麽錯!不用結婚多好,你看你們,結了還不是離了!”
夏楊有些恍惚,隔了四年回頭看這件事,他才發現那天母親流了眼淚,還有父親眉眼間的絕望和不忍。
後來母親嘗試跟他談過,她說一開始他父親以為他只是在賭氣。
夏楊是打車過去的,他一下車就看見他爸站在小區門口正在等他,神色有些焦急。
夏楊走過去,夏恆澤似乎是想拍下他的肩膀,但最後還是沒有:“楊楊來了,走吧,一會兒我們爺倆喝點酒怎麽樣?”
夏楊這才發現父親其實沒有他記憶裡那麽高大了,他超過了父親的身高,站在夏恆澤身邊他已經很明顯得高出一截,而且夏恆澤也比他記憶裡要瘦了很多。
夏楊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夏恆澤要幫他拎東西,夏楊沒讓,夏恆澤就有些局促地把手握了握,很小心地碰了一下夏楊的肩膀。
“工作還順利嗎?”夏恆澤問他。
“挺好的,我很喜歡。”夏楊也有些拘謹,他這時候不知道該拿出一種什麽態度來面對自己的父親了。
房子離小區大門並不遠,沒說幾句話就到了門口,夏恆澤把門打開,給夏楊遞了拖鞋。夏楊先把東西放在玄關,然後在換鞋的時候略略環顧了一下,房子被收拾得很整潔,看起來很舒服。
“秀芳,楊楊來了。”夏恆澤衝屋裡喊了一句。
夏楊在這一刻變得很緊張,他想,要是陸川桓在就好了,他肯定能遊刃有余。
一個女人從裡間走了出來,她系著圍裙挽著頭髮,雖然不再年輕,但眉眼還是很有風韻。她很溫柔地笑著,說:“楊楊來了,可算見到你了,你爸爸總是跟我說起你的。”
夏楊打量了她幾眼,秀芳講話慢慢的,走路緩,姿勢漂亮,像春風裡的柳枝。
“有果汁也有茶,楊楊要哪一個?你跟你爸先坐坐,一會就開飯了。”秀芳很親切,也很真誠,她確實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夏楊坐下來,露出一個他最熟練的那種乖乖的笑容:“謝謝阿姨,我要白開水就行。”
秀芳給他倒了水,又進廚房了,她很有分寸,這讓夏楊放松了一點。
父子倆聊了一點無關緊要的閑話,都避而不談夏恆澤離婚和夏楊出櫃這兩件事。然後有一段時間的寂靜,或許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麽開頭,就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夏楊覺得這時候不是好時機,他站了起來:“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可以幫阿姨的。”
夏恆澤還沒來得及讓他別忙,夏楊就已經進了廚房。
秀芳正坐在小凳上,膝頭攤開一本書在看,旁邊的灶台上一鍋湯在安靜地冒白汽,看起來安靜又愜意。
秀芳聽見動靜抬起頭,見到是夏楊就笑了:“楊楊怎麽了?”
夏楊這才注意到秀芳耳朵上還戴了一對小小的翡翠耳環,碧玉的顏色,和她腕上那個鐲子是一對,那種潤澤的質感和她這個人很相配。
“我來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夏楊也笑。
“楊楊是不是廚藝很好啊,一個人在國外這麽多年,真的好厲害。”秀芳講話軟,她站起來,給書夾上書簽然後放在了凳子上,“其實沒什麽要忙的,你爸爸給你買了挺多水果的,你要不要看看想吃點什麽,洗一點拿出去。不過不要吃太多,不然吃不下晚飯了。”
秀芳是個讓人很舒服的人,她沒有把夏楊完全擺在一個客人的位置上,反而對他有一種對待孩子的寵愛。
“阿姨你在煲湯嗎?”這份不見外讓夏楊徹底放松下來,於是他想借用秀芳暫時來逃避一下他和父親之間尷尬的氛圍。
“在燉山藥乳鴿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秀芳把鍋蓋掀開來給夏楊看,“再燉一會就可以放山藥了。”
夏楊吸了吸鼻子,覺得香得很:“好香啊,阿姨你教我怎麽煲湯吧。”
秀芳很好看地笑起來:“好啊,你想學什麽,阿姨都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