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小時候養過一條金魚,精心呵護,但是第三天就翻白肚皮死了,他趴在魚缸前,看著碧綠水草間浮著的魚,眼睛變成毫無生機的灰白色,心裡生起一種情緒……
他想起那天自己滿臉堆笑,端著餐盤裡叮叮當當的碗碟,不辭辛苦爬上十幾節螺旋階梯,站在房間門口,用早餐討好仉夫人時,被起床氣嚴重的女人一腳踢開,滿地杯盤狼藉,他躺在其中像是表演雜了的小醜,滑稽又搞笑。
那時候他心裡也是這種感覺。
他討厭這種情緒,讓他不痛快又摳不出來。於是他用手撥開水面把魚撈在手裡……
仉南星摸他的頭蹙眉,彎下腰溫柔問:“航航,你是不是很難過?”
仉星航低垂著眼眸,心中判斷,知道自己應該回答什麽,看著掌心中原本喜愛轉瞬成為自己討厭的東西,甚至幫著那個女人一起傷害他,配合說了聲:“是啊,我好難過。”
他掌心緩慢收攏將引起心頭異樣的始作俑者捏碎,內髒和血從指縫碾出,那條精心照顧的魚就這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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仉星航可以給與愛,可以一昧扭曲長歪的骨頭向光而生,但他不敢說照顧——他怕阮芳雨有一天會成為那條魚,被他的偏執捏碎在掌心裡。
他覺著自己和阮芳雨之間隔著一條結冰的河,四顧茫然,什麽都看不見,但他得走到對面去。於是他每走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試探,確定安全後才能落腳,撕開心上一個細小口子,泄露出自以為正確的情緒。再踩下一步。
他愛的如履薄冰……照顧兩個字大刀闊斧,太沉了,會劈裂他苦心孤詣維系的脆弱冰面,他的心完全豁開後,就不是上學路上穿枝拂葉的陽光和掌心裡獨一無二的花枝,是一地髒臭的狼藉,是灰色的死魚眼混著鮮血和碾碎的內髒。
因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
仉星航極輕極輕說:“哥並不需要我。”
在他完全調整好自己前,阮芳雨自己照顧自己更安全。
阿嬤仰起臉,看不見情緒,但音色輕飄又無奈。“但你需要阮阮。”
這話敲下來仉星航心一連跳了兩拍,就好像有人告訴他:你可以站在冰面上,等待對面那人上前拉著你的手,帶你走正確的方向。
他垂著眼皮沒答。
兩人就此陷入沉默。
路燈半死不活發著微黃的光,蚊蠅撞擊陳舊罩子發出噗噗聲響,路邊蔓草裡發出幾聲窸窣蟲鳴,老城區延綿屋群盡頭夜色濃鬱的天邊點綴了星子。盡頭是繁華,再遠,就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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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和仉星航夜談的事情就像一個插曲,回屋以後是和離開時一樣的溫馨和藹,阿嬤被阮芳雨送去睡覺。
床上前幾天的厚被子已經換成了薄薄的夏涼被。這種天氣睡桌子不會再感冒,但阮芳雨上床後自覺翻身到裡側,留出外側半邊空地,仉星航靠著他肩膀躺下。
不用言語,他們此刻在心中不約而同達成了默契。
阮芳雨累了一天,剛閉上眼,枕頭邊的手機就像長了眼睛一樣故意挑在這時候來消息,一連七八條震動,手機在床上歡快跳的像夜深人靜裡某個自我娛樂的隱晦用品。
阮芳雨摸在手裡時還有余震,頂著刺目的光眯起眼看是誰大半夜“上奏”。
備注是【逆子】的人頂著滑稽笑臉頭像給他甩了一堆表情包,一排哭喊求救喊爹的。
黃洋代表全班對仉星航和阮芳雨一起請假引發數學課慘案的行為表示強烈譴責。天知道老黃就著概率由頭差點祭出高數,晚上還添了張附加題卷子。
阮芳雨拿在手裡時,黃洋正見遲遲沒有回復,以為阮芳雨又像以前一樣“已讀不回”,發了一張捶打的憤怒表情。
阮芳雨想讓他消停,勉為其難回復:兒子跪安歇了吧。
還沒等點發送,黃洋緊接又是兩張一模一樣捶打的憤怒表情。
聊天框不動了,彩色條紋由上而下閃動切割屏幕,緊接就是熟悉的卡頓黑屏。
昏暗室內,投在阮芳雨臉上燈光瞬間熄滅。他咬著後槽牙嘶的吸了口氣,心想黃洋真不愧是單身十七年的手速,除了仉星航這還是第二個能單憑信息給他手機整卡機的人。
“怎麽了?”仉星航聽到聲音側臉。
“沒什麽。”阮芳雨丟下手機。
“哦。”
阮芳雨又吸了口氣,側過臉,心想你這失落的語調是怎麽回事?他轉的太快,仉星航又還沒轉回去,狹小的床上,猝不及防的貼臉,黑暗中看不見對方,卻能感受到彼此呼吸近在咫尺。
仉星航的牙膏是綠茶味的……
阮芳雨果斷又轉了回去,因為牙膏的味道又是幾秒鍾心跳飆速,心裡罵騷包,罵完後又反省自己剛才回避的太心虛。
為了挽回面子,他往前蹭了蹭,佯裝擺弄了兩下黑屏的手機,拉開距離後又從容轉回去,漫不經心說:“其實也沒什麽,剛才黃洋犯病了,給我狂發消息。結果我手機受不了折磨自殺了。”
黑暗中阮芳雨看不到仉星航的模樣,但能聽見枕邊傳來一聲很輕的笑,腦海裡自然就能浮現出發出這樣笑聲時的臉——明明是個不怎麽樣的笑話。
“哥,你閉上眼睛。”
阮芳雨察覺到身邊的床面一輕,床腿跟著吱呀,是仉星航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