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熟識裴邵城的, 還是初次接觸他的,都從來沒敢想過裴邵城居然也會用這樣一副語氣跟人說話。寵溺無奈, 溫柔至極。
他們不禁感到疑惑,眼前這個斯文清瘦的男人到底又是什麽來頭。
“Emily說你發火了。”溫鈺寒頓了頓,又叼了根煙在嘴裡, 邊偏頭點火邊道,“既然決定啟用新人,就得耐心些啊……抽麽?”
裴邵城剛想說劇場裡不能抽煙,但一想溫鈺寒在上學的時候似乎就從沒守過這條規矩。念及過去的他那副夾著煙盤腿坐在舞台上,專注而忘我的樣子, 忍不住就輕輕上揚了唇角。
這一笑, 眾人更驚訝了。
溫鈺寒就近重新坐下, 對裴邵城衝舞台揚揚下巴說:“我抽完這根煙就回去了,你們繼續排練吧。”
“等我一起回去好麽。”裴邵城的語氣帶著點渴求,將聲音放得更沉緩道,“帶你去吃學校後門的海鮮砂鍋粥,嗯?”
大概是裴邵城對他的態度與平日裡這個人的形象太過不同,此時在場的所有眼睛全都集中到了溫鈺寒的身上。
他許久沒被人這樣注意過了,有些不自在地又將煙湊到唇邊兀自吸了口,這才點頭答應了下來。
裴邵城總算松了口氣,轉身回到舞台上的時候,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好了許多。
“老師,你看新改的劇本了麽?”小洋見溫鈺寒來了,也不想再回到前排去,就在溫鈺寒身邊坐了下來。
“沒有。”溫鈺寒如實回答。
小洋用筆撓著自己的頭,懊惱地說:“其實目前也就只寫完了前兩幕,我對戲劇本身就不在行,實話說幫不太上忙。人物和台詞這些,基本全是裴邵城自己來完成的。”
“你覺得怎麽樣呢?”溫鈺寒夾著煙隨手翻閱著劇本。
小洋抿抿唇,由衷道:“雖然我對他這個人還是喜歡不起來,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專業方面,我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達到他的水準。”
“是麽。”溫鈺寒起身找了個空的礦泉水瓶,充當煙灰缸,習慣性地跟小洋打趣道,“那可不好辦了,一個演員不好好琢磨他的表演,改插足我們編劇的事了。”
“可是老師……”小洋這次並沒有被溫鈺寒逗笑,仍是一臉嚴肅地皺著眉說,“裴邵城自己一點都不滿意現在的劇本。我有跟他系統的分析過,也嘗試著按照他的設想提供了些修改方案,但他始終覺得都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溫鈺寒彈煙灰的手微微一頓,兀自低聲笑了聲:“過於吹毛求疵了吧。”
“他說老師的版本根本就是其他人無法超越的,若真要談超越……全世界可能也就只有老師自己了。”小洋咬咬牙,終於無比認真地又說出了下半句話,“但裴邵城說,即便這樣他也要完成這部戲,決不能輸給韓舒。”
溫鈺寒聞言,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垂眸看著那份劇本,間或抽上兩口煙。
就在小洋幾乎要確信自己所說的這些話也無法撼動老師不再插手專業領域的決心時,溫鈺寒將煙頭輕輕扔進了礦泉水瓶,而後站起身朝著舞台走了過去。
“你叫什麽名字?”他來到那個被選中飾演「寒」的男孩面前,抬頭注視著對方,平和地問。
男孩其實從看到溫鈺寒的第一眼後就沒再移開過自己的視線,一方面是好奇於裴邵城和他之間的關系,更驚訝的則是對方那雙和自己長得頗有幾分相似的眼睛。
“咳,林春景。”他喉結動了動,忙回話道,“老師您叫我小春就行。”
“春和景明啊……”溫鈺寒淡淡笑了下,“好名字。”
他這一笑,小春不禁呆住了。離近了看,雖然他們的眼型很像,但眸深處所蘊藏的氣息卻是截然不同的。
在遇到溫鈺寒以前,小春一直以為像他這樣的眼睛,一旦笑起來就會給人帶來一種自然而然的媚態。他自己並不排斥,畢竟他也靠著這雙眼睛得到過太多的便利。
然而眼前這人,即便是在笑著的,眼底卻一如一片毫無波瀾的湖泊。不是蔚藍澄澈的,亦不是暗潮洶湧,而是一種清冷憂鬱,無悲無喜的靜謐感,令人移不開視線。
小春就這樣怔愣地被眼前的男人所吸引,直到感覺後背投來了一道陰冷鋒利的目光,瞬間打了個寒顫。
“小春。”溫鈺寒淡淡開口,依舊用著那副漫不經心的語氣,“從現在起,忘掉你的名字。隻記住一點就好……你叫寒,是一手創造出Andrew這個角色的人。你愛著Andrew,或者說你其實就是Andrew,你愛著你自己。一切的台詞說白了都是你在自說自話,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和你創造出的他以外,再沒有其他的人。”
現場陷入了一片鴉雀無聲,只能聽到溫鈺寒一個人的聲音。
坐在後排的小洋這才發現,那被溫鈺寒隨手翻看過的劇本上出現了不少用筆勾畫過的痕跡。
“你想在舞台上同時構建出兩個時空,一個是那個名叫「寒」的人和他過時破爛的小劇場,一個是他創造出的名叫「Andrew」的人和他紙醉金迷的世界。”溫鈺寒回頭看向裴邵城,“對麽?”
“你看過劇本了。”裴邵城凝視著溫鈺寒,沉聲道。
“剛翻了兩頁。”溫鈺寒避開對方情感強烈的視線,淡聲說,“這出戲的初始版本,是一個納喀索斯式的自戀狂輾轉於一段一段的感情,卻始終無法彌補來自於內心深處空虛的故事。你看似把他分成了兩個人,實際上還是一個人。不過,你倒是給了他「自戀」的新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