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是可憐,但現在並不需要人同情。
方文秀吃了感冒藥,藥性一上來,便昏昏欲睡,臉貼在軟枕上,看著周朗,忽然問:“小宋的房子什麽時候到期?”
“不到兩個月了吧,”周朗隨口一說,彎腰去拿床頭櫃上的空水杯,然而手指碰到杯子的那一瞬間,一個念頭從他腦子裡一晃而過,“媽……你問這個幹什麽?”
方文秀眼皮沉沉,艱難地睜了睜,“沒什麽,我就問問。”
周朗頓了頓,說:“你別想太多,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他把水杯拿出去,替方文秀帶上門,離開前,他又看一眼,方文秀已經閉上了眼睛。
隻請了半天的假,來不及吃飯,周朗換身衣服,急匆匆地出了大門,周大河從田裡乾完活回來,碰見,“就走了?”
“嗯,”周朗說,“就請了一上午的假,扣的錢少。”
周大河動動嘴唇,“去吧,騎車注意安全。”
周朗扣上頭盔,點了點頭,“知道了。”
摩托車呼嘯遠去,宋意融站在院子裡,透過雕花的鐵窗往外看,直到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
他轉身回屋,把趴在石桌上曬太陽的小貓也一同摟了進去。
最後一箱子扉頁也已經全部簽完,一股腦都寄出去後,客廳都顯得空了不少。簡冉最近幾天倒是不怎麽來了,聽她說是買了新房子,正忙著收拾新家。
上次去鎮上買了一罐蜂蜜,家裡還剩幾個檸檬,宋意融洗乾淨玻璃杯在一旁備用,用水果刀把檸檬切成薄薄的小片,放進杯子裡,又加了兩塊冰丟進去。
他端起來嘗嘗味,甜甜酸酸,夏天喝剛好很爽口。
宋意融咂咂嘴巴試完味道,又跑到玄關從櫃子裡翻出一個玻璃瓶,如法炮製,裝了滿滿一瓶,放進了冰箱冷藏裡。
對準自製的這杯蜂蜜檸檬水拍了張照片,給周朗發過去。
【看,我做的。】
發完消息他就把手機往桌面上一放,去打掃廚房了,對著水龍頭衝洗水果刀,刀刃鋒利,他沒仔細注意,指腹一劃,就創了道口子,宋意融自己吮了吮指頭,舉著手指在家裡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一個創可貼。
翻完電視下面的櫃子,他打算再找找床頭櫃,正打算往臥室走,結果聽到兩聲敲門。
宋意融隻好先用紙巾簡單包住,調轉腳步去門口,從貓眼往外看了看,他才轉動把手開門。
“叔叔你好。”門開,宋意融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是有事找我嗎?”
周大河看了一圈,最後把視線落到宋意融臉上,說:“你一個人在家?”
“對啊,”宋意融心底滑過一絲疑惑,但還是淺笑著點點頭。
“可以進去嗎,”周大河眉頭微皺,嚴肅的模樣和往日有些不同,“有點話想和你聊一聊。”
宋意融愣了愣,說“可以,您請進。”
周大河掃了一眼乾淨的地面,沒問什麽,脫了鞋子,直接踩在地板上,走進來,宋意融忙說:“叔叔,還有一雙拖鞋,您可以換這個。”
周大河說:“不用。”但眼睛往宋意融手上拿著的那雙大碼拖鞋上掃了一眼,男士拖鞋,很明顯,和宋意融腳上的差了太多碼數。
宋意融下意識把手往背後藏了藏,周大河臉上的表情淡淡的,說:“你手受傷了,先處理一下吧。”
宋意融低頭一看,傷口一繃,扯得大了,流出來的血滲透了臨時用的紙巾,他回房胡亂換了張紙巾裹上。
周大河微微佝著背,坐在沙發上,宋意融一出來,看到他滿頭白發的背影,一時間腳步都虛浮起來。
強撐著一口氣,宋意融走到周大河對面坐下來,兩手交疊,緊緊握著,臉上勉強帶上點笑意,沉默著等周大河開口。
“周朗他媽今天病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周大河說。
對於宋意融這樣意義上的外人來說,周大河沒有任何理由跟他說起這件事,但在這個時候,周大河卻偏偏跟他說了。
宋意融神經錚然一響,背倏地繃緊了。
周大河繼續道:“我和他媽年紀大了,已經做不得什麽用了,這些年,到底拖累了他多少,我們心裡都知道。”
“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我們百年之後不在了,能有個人陪著他度過剩下的日子,不至於那麽孤單……”
宋意融嗓子裡像塞了團棉花,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只能怔怔地聽著。
周大河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這些話好似已經用盡了他這些年來蓄積的力氣,講上兩句,他便長長的停頓一陣。
“我實在搞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周大河深深呼吸了一下,沉著聲音慢慢道,“腦子這麽多年不用,都要生鏽了。”他自嘲。
宋意融憋了半天,才說一句:“叔叔……我”
周大河截斷他的話,“別的話,你不用多跟我說,我聽不明白,也不想聽。”
宋意融如坐針氈,仿佛回到被辛曼香和宋兆興送走的那一天,明明是最親的人,卻不願聽他一句辯解,直直把他送入罪惡的深淵。
他背上冷汗一片,嘴唇咬得很緊,牙根也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