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末予仿佛一瞬間回想起了兩年間倆人之間發生的一切,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犯過的錯,沈岱的每一滴眼淚和每一句哀求,他的每一分冷漠和每一次逼迫,他到底對所愛的人都做過什麽?!
一直以來,他的身體防禦機制都在阻止自己揭開回憶的蒙布,隻偶爾從飛揚的塵土裡窺見曾經的卑鄙和不堪,那已經足夠激發他對沈岱的虧欠和疼惜,仿佛潛意識裡他十分清楚,一旦想起了全部,一旦將自己置換到沈岱的經歷裡,他將被愧疚、悔恨和自責撕成碎片。
他是否一直都這麽自私和無恥?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依然想要逃避!
他太愛沈岱,所以害怕,害怕正視自己對沈岱造成過多麽難以回天的傷害,害怕看清楚了這些以後,就沒有辦法騙自己沈岱還會回來,害怕自己無論付出什麽、彌補多少,他都沒有信心、沒有資格奢想沈岱還會愛他。
可現在他不得不睜開眼睛,撥開回憶的迷霧,把那些他妄圖逃避的孽債一樁一件、一點一滴地看清楚,看清楚他對沈岱究竟做了什麽,看清楚沈岱為什麽無法原諒自己。
他對沈岱的輕視、誤解、羞辱、威脅、壓迫,他明知沈岱喜歡自己卻不以為然,他知道沈岱沒有算計自己也不在乎沈岱的清白,他對沈岱使用信息素壓製,逼沈岱打掉孩子,洗掉標記,甚至在倆人重逢之後,他還在不斷地脅迫和傷害沈岱。
他竟然還為沈岱的拒絕而感到委屈和羞惱,他憑什麽?!
為了丘丘,沈岱從懷孕到生產再到養育,遭遇了什麽、犧牲了什麽、舍棄了什麽、付出了什麽,他能想象的和不能想象的,全都如數刻印在他靈魂之上,成為他無法抹除和掩蓋的罪孽,他將在余生反覆經歷拷問與行刑,永不得解脫。
看著瞿末予的臉因極度的痛苦而扭曲,瞿夫人亦是悲傷難挨,眼中噙著淚水,小聲說:“你爸總說我向著外人,我也不想,可是,你真的太對不起他。”她本打算這輩子都不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一是沈岱這樣要求,二是她看著兒子真的愛上了沈岱,一旦說出來怕是他根本無法承受,可是如果任他在激怒之下標記了沈岱,一切才是真的再也無可挽回。她親身經歷著和瞿慎空有身體的標記、卻無心靈的連接,那種又愛又恨、又親近又疏離的痛苦,她知道沈岱不會因為被標記而和瞿末予得到圓滿,倆人只會在無法解除的綁縛中互相折磨一輩子。
她也想讓他們都脫離痛苦,她也想要一家人團圓,然而,情劫只能自渡。
瞿末予的頭幾乎垂到胸口,巨大的悔恨將他淹沒在一片苦海中,快要無法呼吸,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如此痛恨自己,他用沙啞的不成樣子的聲音低喃著:“我該怎麽辦。”
仿佛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每一股力量都在阻止他和沈岱在一起,他越是想要抓緊沈岱就越是想要逃離,他使盡了渾身解數卻還是無能為力,他曾意氣風發,以為自己可以攀上任何高山,雙手卻捧不住一汪清水。
瞿夫人喟歎一聲,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兒子:“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尤興海的問題,無論如何,不能讓沈岱承擔這些。”
瞿末予慢慢握緊了拳頭,他無處發泄的憤恨突然有了一個具體的指向。
“你這麽聰明,其實你心裡知道該怎麽做,你不希望你愛的人怎樣對待你,那就不要那樣對待你愛的人。”瞿夫人輕聲說,“無論你受過什麽教育,無論S級alpha比普通人優越多少,在愛裡人人平等。”
瞿末予閉上了眼睛。
平等,多麽簡單的一個詞,卻是這世上“知道”與“做到”之間相距最遠的一個詞。
“我先進去看看他。”瞿夫人走到房門前,輕輕敲了敲,柔聲說道,“阿岱,是我。”
屋裡並沒有回應,瞿夫人猶豫片刻,推門走了進去。
沈岱坐在沙發的角落裡,神色木然地抱著丘丘,仿佛懷中的孩子就是他與這天地間唯一的連接,除此之外,眼中再無他物。
瞿夫人感到陣陣揪心,她坐在了一旁,苦澀地說:“我看著你,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沈岱的目光飄了過來。他不知道正常人經歷如此多的挫折,此時此刻會想什麽,他的大腦好像暫時凝固了。
“但你比我強大,你可以保護自己的孩子,我不行,我保不住第一個,也沒保護好第二個。”瞿夫人眼中的痛難以形容。
沈岱低頭看了一眼酣睡的幼兒,他很早就意識到,自己除了丘丘,什麽都沒有,他死死守護著自己的孩子,又何嘗不是在拯救自己。
“我們可以聊聊嗎。”瞿夫人輕緩地說。
沈岱淡漠地說道:“我永遠感激您,但您也是瞿家人。”他不相信瞿夫人不知道丘丘的等級,他身為丘丘的omega父親,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很清楚瞿夫人之所以幫他,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她自己的兒子,當他們的利益發生衝突,她肯定也優先考慮自己的兒子,這無可厚非,只是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因為在他的人生中充斥著最親近的人的背叛。
“我不姓瞿。我姓梁,在我隻被人記住是瞿夫人以前,我叫梁芮。”她好像對自己的名字感到有些陌生,喃喃重複道,“梁芮。”
沈岱的心中莫名有些觸動。
“我是瞿家娶的omega,不代表我認同瞿家的所有做法,因為我也深受其害。”梁芮的臉上浮現一層哀傷,“我一直想要幫你,你可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