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包括沈醉、裴延和欒微在內的劇組成員,都對小田展現了比旁人更多的耐心和包容,小田的表現卻始終不盡如人意。
她先前拍過的戲份,都算相對簡單的。今天與欒微的這場對手戲,是她這個角色的"眼",對整部電影至關重要。
沈醉坐在片場邊圍觀,感覺小田活活就在被欒微吊打。
"要不,咱們先休息一會兒?" 又廢了一條後,攝影師楊天試探道。
裴延一手撐著頭,眉皺得不算太緊,但顯而易見的是他對現狀極不滿意。
小田扮演的角色,不是一個起襯托作用的背景板工具人。她和紅裙女人、小左一樣,是這部電影不可或缺的部分。
"沈醉。" 沉默許久後,裴延忽然朝沈醉伸了下手。
沈醉有些詫異地偏過頭。他站起來,"裴導,需要我幫忙搭戲嗎?"
"你看一下小田這段的戲——反正也沒幾句詞," 裴延面無表情地說,"然後你上去演一次。"
"我?" 沈醉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我演小田的角色?"
"對。" 裴延說完又看向小田,"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待會兒沈醉演的時候,你認真看好了。"
對沈醉來說,"女二"這個角色並不太難。
他最擅長詮釋的就是青澀少年隱秘的欲望。現在不過是從少男換成少女,欲望的客體發生了部分變化而已。
自接觸劇本以來,沈醉長久地活在"小左"這個角色裡。但當他開始用女二的視角品讀故事時,竟發現心境沒有太多差異。
孤苦寂寞、又對外界心存天真幻想的少年人,既畏懼、不屑又忍不住向往。
"沈老師?" 欒微走過來,"需要我先幫你搭一下嗎?"
沈醉喃喃地念了幾句詞。他閉上眼,又睜開,"不用,直接演吧。"
他解開扎起的頭髮,從地上撿起道具籮筐,仰著頭朝白色的烈日蒙曬了會兒,白皙的皮膚染上紅暈。
正是夏茶采摘的季節,14歲的蘭香背著籮筐從山上下來。
她有點心事。前幾天公布了分數線,她沒考上高中,等采茶季過去就得去城裡打工了。
"小妹妹,你多大了。" 一股顯著有別於山林土壤的香氣撲鼻而來。
蘭香抬起頭,發現自己不小心撞上了那個"紅裙女人"。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新鮮、刺激,並因此顯得"高級"。
"十四。" 蘭香拽了下自己的布衫,朝家裡的院子走去,放下籮筐。
她撞到了那個女人,從家裡接了一碗水端了出去。
紅裙女人笑了笑,不見外地走進了院子。
"你還在念書?" 她瞥見了院子裡堆著的習題冊和書本。
"馬上就不念了," 蘭香說,"打算賣廢品賣掉的。"
紅裙女人轉過身來,端著那碗水始終沒喝。她臉上的脂粉痕跡很重,臉與脖子的銜接十分生硬,頰邊有脫妝的跡象。
蘭香卻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她隻覺得面前這個女人精致好看,連說話都不像鄉裡人那般粗野。
"哦," 紅裙女人說,"我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出去打工的。"
蘭香眨了眨眼,裡面盛著光,卻很空洞。
"你在哪裡打工啊?"
紅裙女人嬌俏地抿了下唇,"需要塗口紅的地方。"
她從邊緣脫皮的手包裡掏出一支口紅,"你想試試麽。"
蘭香難以置信地吞了下口水,接過來拔開蓋子,動作輕得像是生怕弄壞了它。
鮮紅色的膏體在高溫下有些許融掉的跡象,似乎發著軟,黏膩膩的。
院子牆邊倚著幾大塊破碎的鏡子,也像是要被賣掉的廢品。
蘭香沒有塗過口紅。她甚至不敢進屋,隻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扇不規則的鏡子前,蹲了下來。
"她"認真盯著鏡子,試探著往唇上塗,手臂在微微發抖。一抹濃得刺人的紅落在"她"的唇上,寬得過分,不小心波及了嘴唇上方不該塗的地方,嘴角更是停頓得極不自然。
蘭香目瞪口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沈醉也目瞪口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當他嬌羞膽怯地拿起口紅朝自己的唇上抹去時,他是像蘭香的;當唇一紅上,他便染上了幾分欒微的角色在鏡頭下該有的神韻。
他忽然明白,某種程度上這三個角色是共生的。
裴延真正想要的,絕不是現實裡一個像沈醉的演員,而是電影裡一個像男主的女二。
一個與男主"小左"年紀相仿的性轉版Narcissist。
這場戲已經結束。沈醉卻對著鏡子出了神。
頭髮垂下來,唇色塗染上,他仿佛看見了多年前的阿雪。
"沈老師,沈老師!" 欒微似乎也看出了什麽。她上前蹲下,拍了拍沈醉的肩。
沈醉一個晃神,頭髮著暈差點栽倒在地上。
"沈老師你沒事吧。" 欒微很強悍,踩著高跟鞋也還能扶住蹲著的沈醉。她扶沈醉站起來,"你是不是中暑了?"
沈醉臉色發白,唇上沒塗到的地方同樣發著慘白。他搖了搖頭,"蹲久了有點頭暈。"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