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時候,我參加過一次辯論賽,主題就是‘藝術有無邊界’。”
孟遲撐著手看著窗外,目光變得有些飄忽,輕聲說了句:“是嗎?”
就在鬱庭之還想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孟遲忽然又轉過頭:“你也覺得藝術應該是高情逸態,曲高和寡,而不是家至戶到,雅俗共賞嗎?”
孟遲神色如常,只是方才望著窗外時眉宇間露出的那點兒憂愁沒能散盡,被鬱庭之捕捉到了。
他忽然就想到了寫生的那晚,孟遲和他說起他師父對茶藝的追求與看法時,神情與此時有些許相似。
“你指的是茶藝嗎?”看了他兩三秒,鬱庭才開口問。
孟遲臉上出現了片刻的愣怔,旋即他笑了起來:“鬱老師,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
大約是因為已經可以確定鬱庭之的心思,所以宋琛說的那些話,孟遲沒怎麽放在心裡。
反倒是由這番話聯想到了他和楊正風之間的思想差異,如果說楊正風希望茶藝是高情逸態,曲高和寡的,那孟遲就希望雅俗共賞,百花齊放。
所以他才會陷入思索之中,不過他沒想到鬱庭之會知道他在想什麽。
鬱庭之:“昨天佘山和我提過,說你讓他暫時不用考慮拍宣傳片的事兒,這事先往後推一推。我猜你應該是擔心你師父又為這事兒動氣。”
孟遲心頭微動,他偏頭看著鬱庭之。
老實說,孟遲並不喜歡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可是當他注視著鬱庭之沉靜的雙眸時,心裡只有一種溫潤的妥帖感,是被理解的微妙心動。
“你明知道你師父會因為這些事生氣,但你依然在一點點地嘗試。”鬱庭之徐徐道來,“你默許楊自樂利用網絡宣傳,接受網絡給你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承受著師父不理解的怒氣,只是因為你有自己的堅持。
“你想讓茶藝文化被大眾看到,也想讓悠然茶館因此增加收益,還想要維護,或者說不影響你師父的追求。”
隨著鬱庭之一字一句地說出他的猜測,孟遲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他原本有些離散的眸光一點點凝聚,注視著眼前的鬱庭之,猶如注視著心底的自己。
等到鬱庭之說完,孟遲久久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後,他才低笑一聲:“鬱老師,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鬱庭之嘴角微微提起,淺笑著說:“我只是一直看著你。”
如果說方才鬱庭之的那些剖析像利劍一樣撕開孟遲的內心,那這句話可能就是溫熱的暖流,一點點流淌,拂過他心底的柔軟。
“藝術從來沒有地位高低之分,無論是高雅還是通俗,本質上不過是各自的人生理解,無法去判斷誰對誰錯。”鬱庭之說,“這其實是個哲學問題。”
孟遲立刻想到鬱庭之除了教藝術史之外,還教哲學。
不僅是個藝術家,還是個哲學家。
鬱庭之看著他:“隨著社會的發展,其實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就像中國畫歷史的傳習教學中,雖然有著‘臨、摹、仿、擬’這樣的一些傳統,但其實更重要的是畫家們能在此基礎上發揚創新精神,順應時代的變化,從而演變出各種畫系、派別。茶藝,應當也是如此。”
孟遲微微頷首:“你說得對。”
鬱庭之挑眉不語,莫名覺得這四個字沒那麽好聽,就跟方才孟遲拿來敷衍宋琛的話似的。
孟遲笑了一聲,然後說:“其實最開始我也沒想那麽多,師父叫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每天都想著學好了就能早點賺錢。後來忽然有一天發現,跟著師父學茶的人越來越少,師父年紀也越來越大,店裡也沒有什麽年輕面孔。”
“跟著師公學手工茶的時候,師公說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能堅持學完他的製茶手藝了,前後五年裡,我是唯一一個堅持學完的小孩兒,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師公對我多有偏愛。”
說到這,孟遲笑了一聲,繼而他又緩緩說道:“後來我看了個紀錄片,裡面引用了故宮博物院單院長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如果我們不以年輕人的方式去表達歷史,那我們將失去年輕人,年輕人也將失去歷史。’我才動了那麽一點兒念頭,畢竟年輕人才是最大的消費群體。”
聽到最後那句話,鬱庭之輕笑出聲,接話道:“你說得對。”
孟遲嘖了一聲,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搖頭歎道:“錢真不好賺。”
“是啊!”沉默了一路的出租車司機忽然接話,他從後視鏡裡與後座兩個聞聲側眸的人對視一眼,粗著嗓子說,“你倆聊一路我一句聽不懂,就這句聽懂了,說得沒錯啊,錢難賺啊~”
鬱庭之和孟遲忍俊不禁,對視一眼便都低笑起來,車內沉悶的氣氛便松快起來。
司機還想搭話,但目的地已至眼前,只能靠邊停車讓他倆下車,希望下一單能有個人和他聊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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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餐廳是孟遲訂的,但他沒能待多久,江紅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是有急事兒找他幫忙,孟遲隨便吃了點兒就離開了餐廳。
用完餐之後,陳彥也沒有多留,打算自己去找樂子,宋珉看了看自己哥哥又看了看鬱庭之,最後決定讓陳彥把自己帶著。
陳彥本來還不願意,後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就把宋珉給帶上了。
宋琛訂的民宿就在江紅別墅附近,他便和鬱庭之一塊回去。